作者:青云待雨时
线索就这样断了。
而后,搜寻东晓,正如大海捞针。
其中的艰难和苦涩,不足为外人道。
东晓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又流落到了哪一处,是什么样的境遇?宋憬闻不能不想,可不敢多想,这种五内俱焚,偏要时刻保持冷静清醒的感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一年的十月,发生了许多事。
宋老爷子带回了甘棠的儿子裴挚,裴挚居然是老爷子的血脉,宋憬闻的亲弟弟。
裴挚被宋老差人强行绑回宋家,不忿之下,动刀子捅伤了宋老。
一场大乱,宋憬闻身心俱疲,老爷子的伤还没痊愈,东晓失踪地那边传来消息,在临市市郊,发现了一具焚得焦黑的男尸。
确认死者身份的时间不算长,宋憬闻从电话里听说三个字“不是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几次才点燃,那点星火在指间颤动了好久。
他心力交瘁,大概是因为刚松下一口气,抽烟这支烟,困意反而上涌,宋憬闻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恍惚间,有笃笃的敲门声,他似乎听见门外有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叫他宋先生。宋憬闻心头一跳,起身,几步跨到门口,果断拉开门。
东晓站在门外,穿的还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那一件黑色套头毛衣。
狡黠对他眨眨眼,“我回来了,不逗你了。”
宋憬闻问:“你到哪儿去了?”
东晓笑着回答:“我躲了几天,我都主动表白两次了,谁让你不搭理我。”
宋憬闻怒从心起,用力把门甩上,转瞬又猛地开门。可书房外的走廊空荡荡的,东晓已经不在了。
宋憬闻猝然惊醒,他依然坐在书桌前。房间里,一盏昏黄的壁灯孤零零地亮着。
他只是,做了个梦。
明知道东晓没那么混账,可是,宋憬闻情愿梦是真的。他情愿东晓只是恨他后知后觉,跟他置气躲在了哪里。他甚至想到,东晓要是真做出那种事,回来,他教训一顿是必须的,可到最后,他一定会原谅。
无奈,这只是个梦而已。
26
身陷囹圄,时间于东晓而言,成了表盘上的数字。
而后,日历上的年份也一次次地改变,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东晓迎来新的一年。
又是一个十月,仇安平愤愤不平地带来一个消息,白砚荣膺影帝。
“凭什么?”说话的人气急败坏,“凭什么他就这么幸运,阴差阳错躲过一劫还不算,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他随便伸个手就能得到。”
东晓这才知道白砚过得不错。
先前,听仇安平说白砚为他得罪了不少人,眼下,东晓总算松了一口气。
仇安平的抱怨喋喋不休,东晓抱膝坐在墙角,听得不耐,干脆闭上眼睛。无论是宋憬闻还是白砚,外面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已经离他太远,他生不如死,可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不甘心。
恶魔在人间,罪孽永无休止。这年年末,爪牙又给段墨初送来了新的玩物。
那孩子是被段墨初自己抱进地下室的,东晓扒在窗口往外看,段墨初怀里的人依然昏睡着,是白净斯文的长相,身子有种青涩的单薄感,看起来还不到二十。
接下去的这些天,隔壁传来的哀嚎痛哭几乎让他彻夜无眠,东晓知道那儿正在发生着什么事。作为一个良知犹存人,他不该麻木不仁地听之任之,可他自身难保,实在无能为力。
东晓干脆捂住耳朵,四肢百骸的冰凉让他浑身战栗,可是,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因为痛恨而沸腾。
那孩子在他隔壁待了半年,从哀求到反抗,再到全然沉默,这一切转变发生在不知不觉中。
再往后去,男孩好像屈服了,很听话,段墨初似乎也放下了些防备,偶尔会把人带到楼上待几个钟头。
东晓最后一次见到这孩子,是在一个傍晚。
男孩被段墨初用铁链拖着往楼上去,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问段墨初,“今天还是继续画我吗?”
那天半夜,他看见,段墨初的爪牙从隔壁拖出男孩的尸体。
东晓几乎喘不上气,用力捂住嘴,他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哭声。这种恐惧和愤恨,一切语言都苍白得无法形容。
几天后,段墨初召见仇安平。
应付完段墨初,仇安平没急着离开,站在门外问他:“那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东晓听见自己说:“前天夜里。”
仇安平神色莫辨,沉默好久,似是幸灾乐祸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家伙人被关久了,关坏了脑子,居然对段墨初生出了依恋的心思,前面两个都是这么死的,段墨初不喜欢对他翻肚皮撒欢的宠物。你要是想活久点,就得把自己弄成个几棍子敲不出一个屁的死人。”
东晓压低声音抢白:“该死的不是我们,你得站在我这边。”
仇安平一怔,“你想干嘛?”
想干嘛?当然是杀了段墨初,把魔鬼送到十八层地狱。平生第一次,东晓动了杀心,既然这个世界不能给他们公平,他自己动手。
东晓闭上眼睛:“我来动手,你给我提供工具。他死了,后果我一人扛,绝不拉扯你。”
仇安平大惊,“你疯了?失败了你就没命了。”
东晓说:“这有多难?他也是血肉之躯,也只有一条命。”
对仇安平而言,名利似乎能胜过一切,之前,东晓也曾看准这一点,说服仇安平把他的去向告知宋憬闻。宋憬闻这名字如雷贯耳,可仇安平问清楚他们的关系,讥诮地说:“得了吧,就这点交情,他会为你收拾段墨初?他们那些站在上头的人最懂衡量利弊,人家不帮你是小,回头把我当人情卖给段墨初,我还能有活路。”
这一番话,可见其小心程度。
仇安平被段墨初挟持,有所顾忌,没关系,段墨初死在东晓手里,一切都解决了。
仇安平一如既往地小心,没有立刻应诺,深深看他许久,骂了声疯子。
可东晓知道他动心了,谁愿意被要挟着过一辈子?更何况,仇安平自有血海深仇在身。
段墨初不常召见仇安平,因此,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东晓没再见到这位准盟友。段墨初的防备心很重,东晓来了这么久,每次跟段墨初单独待在一个房间,要么手脚都上着镣铐,要么被注射药物,神智不清。他根本接触不到任何利器,所以东晓只能在心里磨刀霍霍,一天比一天焦躁。
现实永远比他料想的更绝望,这年年底的一晚,段墨初突然摸着他的脸对他说:“你是我最满意的收藏品,该给你换个地方。”
27
针管里冰凉的液体注入东晓的身体,他昏睡过去。
东晓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他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房间有窗,即使窗外有厚重的铁栅。落到段墨初手中的第三年,他第一次见到阳光。
东晓眯起眼睛,用了好半天才适应这种有温度的光明,他似乎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片刻,他才发现不对。
眼下正是十二月,他身上穿着一身短袖衣,盖着薄被,居然没觉得冷。
很快,段墨初进屋,给了他答案。
这是南亚,他已经被段墨初带出国。
这是段墨初的私人岛屿,四面环海,现在,段墨初甚至不需要再把他锁在地下室。
东晓几乎咬碎自己的牙,在国内,他还能憧憬最后的一线生机,可这是段墨初的老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段墨初在国内的生意似乎做得很大,接下去的半年,几乎没时间回来折腾他。
段墨初不在,守屋子的人则把东晓看得更紧。东晓像是被强行放逐,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就这样度过了失去自由后的第四个春节。
元宵过后,段墨初回岛。
看到那一张脸,东晓每个毛孔都在战栗,他恨得无以复加,也烦闷得无以复加。
可能因为对岛上的防备足够有信心,段墨初打开镣铐,带他到楼下吃了顿饭。
段墨初坐在他对面,心情很不错的说:“这儿的环境怎么样?你应该觉得幸运,要不是被我收藏,你再奋斗三十年,也不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最近的保镖离他们约摸十米左右,这显然不是个适当的机会,可是,东晓忍不住。
他手里握着餐刀,这种东西,他很久没接触到了。
所有他动手了,不需要盟友,只有他自己。
东晓心焦似火,根本没有理智,脑子一片混沌,但动作却出奇的快,他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冲到段墨初身边的,再次回神,他手里的刀刃利齿已经切破了段墨初脖子的皮肤。
段墨初双眼血红,用力反抗,拼命痛呼。
失败几乎是注定,东晓被保镖钳制住,当胸挨了重重的一脚。
“放下他。”段墨初说。
保镖把东晓扔在地上,像扔破布袋子似的。
接着,锃亮的皮鞋踱到他面前,段墨初捂着颈侧的伤口,眼神阴戾地看着他。
从保镖手里接过铁棍,段墨初俯身,用力,猛地敲向他的胳膊,一下,又一下。
接连几阵剧痛,东晓似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真让我失望,”段墨初说。
可能觉得死不足以惩罚他,段墨初打折了他的胳膊,重新把他锁回那间屋子,让他自生自灭。
东晓烧得昏昏沉沉,疼到晕厥,又醒过来,如此反复,熬过了头几天。
段墨初把他当作最满意的收藏品,依然没丢了调jiao他的心思,几天后的深夜,给他找来了大夫。
手臂骨折没有经过认真彻底的检查,直接用石膏夹板固定住,段墨初的意思是,那条胳膊能恢复如初,他还有供人赏玩的价值,如果不能,他的尸体可以用来喂鱼。
此后,段墨初对他的折磨更是变本加厉,就算恶魔自己不在,爪牙会替恶魔动手。
东晓像是吊着一口残存的气,倔强地熬着,久而久之,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了。
2015年10月,他再次见到仇安平。
仇安平似乎有些惊讶,“你……还活着?”
东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晚听见隔壁房间的惨叫声,他明白,仇安平又触怒了段墨初。
几天后,仇安平进了他的房间,脖子和手背的鞭痕依旧触目惊心。
仇安平问:“你认识裴挚吗?”
这个名字在东晓脑子里缓慢地转了几个圈,似乎听过,可东晓一时居然想不起是谁。
仇安平点头,“我明白了,你们不熟,裴挚纯粹是替白砚出气。”
裴挚是白砚的男朋友?好像是。
东晓闭上眼睛,曾经的旧识如今对他而言宛如隔山隔海,就连宋憬闻的面目,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良久,他问:“裴挚做了什么?”
仇安平对他道明原委,他消失的那年,白砚拿着古易吸du的视频为他找公道,被那部戏的资方老板恶意打压,如今,这位老板折在了裴挚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