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摩卡滋味
“我不知道你是哪儿听来的消息, 小同志, 这院子是我的不假,当下也确实有点小麻烦, 可这么大的院子也不是什么千把块的事……”
唐民胜想起那一院子的“租客”就气不打一处出,上门跟他们谈腾屋子, 那满院子哭爹喊娘、泼妇骂街、指天骂地,哀求哭惨……花样百出的闹腾啊!都没让他张嘴说上几句,就被烂菜叶子砸满头,大冷天的还被泼了一盆洗脚水,气得他青筋直跳, 差点没撅过气去。
如今他一把年纪, 在京城里孤家寡人一个,近日联系到了海外的亲人, 实在也没心思跟这帮小市民纠缠, 要是能干净利落地卖了院子,他也打算出国投亲,安度晚年。
可是……眼前这不速之客, 实在不像是个能拿出万八千钱来的。
“您别看我土气, 咱这不是讲究财不露白么!您这院子我瞧着喜欢, 我跟您说句实话,我就是看中了这院子地面开阔,位置也不错,要是买下来正好顺道也能照顾我殷师兄,可这一院子的恶客实在也是头疼……这样,您开个实价,我要是觉着合适,咱们就成交,也解了您一桩麻烦不是?”
曹富贵说起那帮混混们也是一脸牙疼状,心有余悸地说起前几天跟混混干那一架的事。
听说混混们被揪到派出所,现在还关着呢,唐民胜一拍大腿喝了声好!他也没少受吕大头这帮混蛋的闲气。
喝彩归喝彩,这院子的价格也不可能喝声彩就割肉,唐民胜也敞开了说:“……我这院子原来是前清阁部的宅邸,后来几经战乱又年久失修,到我祖父那一辈就把前进院子翻修了下,总共600多平方,一小半是修缮过的。有二十来间屋……”
“停停,唐同志,你看现在这院子半个荒废,还有半个挤了六十多号人,搭成了蜘蛛窝,您也别提什么老黄历了,就这院子比猪圈强的也有限,我是看地面大,改天养几只猪啊羊种点菜的,还能省点菜钱。”
富贵哥无语地翻个白眼,要是这屋子状况大好,那还真是文物古董,就是让便宜买他也不敢买啊,说不定哪天就成文保单位了,那还不亏死?买的就是个破旧屋子,看中的就是这大片屋子地皮,到时爱怎么修怎么修。
一番唇枪舌剑,富贵哥使出了这些年收破烂的专业水准,把这本来就破的闹腾院子差点给说成了倒找钱都没人要的糟心货。说得唐民胜噙着眼泪只恨这屋没能早卖早干净,最后好歹还留了点理智,喊出了一万一的甩底子价。
“……老唐,咱们说了这么半天的铁交情,你好歹也给我留点跑腿子请那帮大爷搬家的兜底钱吧?”
曹富贵搂着唐同志的肩膀,叹息一声,眼中满是忧郁与烦恼,顿时惹得唐民胜歉疚无比,如今四五千就能买个一进的大院子,虽说他的院子有两进还比人家多几间破屋子,可麻烦也比人家多啊!老唐一跺脚,九千,赶紧的,全款给钱,立马过户!
富贵哥也是干脆人,一心为老唐着想,拍着大腿咬牙应了,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摞又一摞的大团结,看得老唐眼都直了,肚里直叫唤人不可貌相啊!两人累死累活点完钱,当日就去房管所办了过户。
曹富贵美滋滋地捏着契证,送别了甩出大包袱,欢天喜地要踏出国门的老唐。富贵哥立时给两个手下发了“经费”指派任务——
去!打探打探那院子里到底住了几户,每家每户都是什么成色,有几号人,干什么的,有什么喜好,要把这些租客晚上吃了几碗粥几根咸菜都打探得明明白白。这就叫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
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生的履历和成分都相对复杂,经济系的学生年龄比一般系科还要偏大些。乔应年的年纪在班上属于中不溜,出身清白如洗,成绩出挑,虽说履历上比不了那些在机关或是国企等行业做过几年的同学,但想要当个班干部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嗨,我说你怎么就对竞选半点不上心?”林汉强摇着脑袋替老乔叹息。
他自己是从陕西农村来的,干活也好,学习也好,一向来只相信“奋不顾身”,只有奋力去拼,才有可能拼出个希望来。靠着这股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的拼命劲儿,他杀出农村,闯进了这所国内最顶尖的高校。
他倒是很想争取当个组织委员、党小组长什么的,可惜比年龄比资历比成绩,哪里比得上人家当过厂长,当过科长、支书的同学有能力?
乔应年嘴角微微一翘,并不想解释什么。
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他的价值观、世界观,都决定了他不可能按部就班、兢兢业业地去走那条“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仕途。更何况,他之所以来念这个经济系,不就是为了富贵哥赚大钱浪遍天下的伟大理想吗?他又怎么可能为了那条看似花团锦簇,前程无量,却暗藏杀机的仕途舍弃阿哥和他共同的未来?
在这学府里学习知识、结识人脉很重要,也很必要,去争做什么干部,抢什么荣誉那就不必了。
新生课时必须住校,他不得已在学校住了一周都没见到自家阿哥,就已经恨不得立时就到周末,可以陪着富贵哥逛逛京城,哪里有什么闲功夫再去操劳班务什么的。要是真的走上政途,他和阿哥想要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将会更艰难上万倍。
他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得只想让一辈子和阿哥幸福美满,要肩负亿万人福祉的国家栋梁,还是让想做又有能力去做的人来干吧!
想起黄胖带信来说起,那几个混混因为犯的事不大,拘留上十几天就会放出来,自家阿哥又已经开开心心买了那进院子……乔应年眼睛微微眯起,煞气满面。
想找死的,也得让他们称心如意才行。
小广东闻自尧正躺在床上看书,不经意地看到乔应年阴冷的表情,莫名地打了个哆嗦。他摇摇头,半点也不想参与什么“政治”斗争、班干部竞争。
……
趁着小弟们去打探院子住户们的消息,富贵哥溜达溜达去了老殷家给殷立瞅瞅腿子,治别的不敢说,治腿子那可是他富贵哥的拿手好戏!想当年大黄的狗腿、小乔的断腿,还有顾青山顾大腿的瘸腿……哪一条不是他曹大夫一手给治好的?
自打几个混混给送进派出所,曹富贵去了几趟殷家,终于见着了殷家的老太太、殷立的老婆孩子,倒是一直没见着殷立的弟弟。
殷家的老太太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妇人,一把年纪了,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地盘上发髻插了支木簪,脸上虽然华年已逝,但看着就让人舒服,很有种贤良淑德的贤妻良母气质。
曹富贵瞅瞅三不五时上门帮这帮那,殷勤不断的街坊五爷,他摸摸下巴,总觉得老殷秃头之上的光芒有点发绿啊!
不过听着人家的话音,什么花和尚、艺术家啥啥的,怕是殷老头年轻时屁股也不怎么干净。
啧啧!真是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啊!
曹富贵眼里瞄着,肚里已经为老殷头编出了八百回合情海生涛老来悔,悲欢离合、爱恨憎怨的狗血故事。
殷立的腿倒也不是很麻烦,无非是当年混乱时让人打断了,后面又没好好医治,骨头没长补好。黑玉断续膏虽然是用得差不多了,但是曹富贵用替代药品制出来的成药也能有个六七分的疗效,无非就是时间长些,苦头多吃点。
殷立听了富贵的医疗建议倒也干脆,索性把两条腿交给富贵来治,反正也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土方偏方有奇效呢?
在医治时,殷立听说曹富贵居然掏钱买了隔壁那糟心的院子,惊得差点没从病床上蹦下来,嘴里连连喊着“唉呀!怎么不早说,那破院子怎么能买!唉唉!”
想想吕大头那帮玩意,殷立替富贵哥憋屈心疼得脸都绿了,哀声连连,想要住进那院子,怕不是得等到猴年马月了。这钱算是白扔水坑里了!
曹富贵赶紧安慰,咱家阿奶说了,傻人有傻福,好人有好报。他富贵哥虽然不太傻,福气却是足够,说不定这院子里的住户们,觉悟高又能体贴房东的不容易,他就自觉自愿地搬了呢?
殷立看着小年轻一派天真说梦话,真正是哭笑不得,又劝不听,也只得四下帮着打听打听,看看还能不能退钱,要真是退不了房,也只能帮着再劝劝,看看能不能试着让人搬家。
怎么想怎么头疼啊!
曹富贵没心没肺地傻乐,也没让殷立声张,说是等消停一阵子再去和隔壁院子的住户们交涉,还真是没把那买院子的钱放在心上。
殷立既是惊诧曹富贵从乡下来的居然能一下子掏出笔不小的数目买院子,又是替他着急上火,可皇帝不急,他这瘸腿太监……呸呸!他也是白着急。
殷家这头的事情暂时压下,曹富贵也没忘记顾青山顾大腿的嘱咐,他的妻子女儿也在京城,怎么也不能把人给落下。
顾青山的妻子当年迫于形式,也为了保护孩子,和他划清了界线,这些年据说孤身一人带着女儿,也过得挺辛苦。
按说顾大佬日后爬到了三天两头要闻头条露面的位置,顾家的唯一千金怎么也不可能在曹富贵的“梦里”了无痕迹,可偏偏他翻遍梦里的记忆,怎么也找不出顾家千金的消息,和她哥顾日星简直是一双倒霉孩子。
当哥的“英年早逝”,世人都不晓得大佬曾有过个儿子;当妹妹的虽然身份人所周知——大佬唯一的女儿,可谁也没见过她的照片,连传闻里都没提到过她一星半点的消息,简直活成了隐形人。
曹富贵有点担心,顾家的千金顾河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算算年纪,她如今可正是十八岁的花样年华。
顾日星去年冬也参加了第一次高考,意料之中地落了榜,他们也去查过成绩,可事实上他是因为政审不过关被刷下的。小顾不能回京,也有点心灰意冷,好在政治气候日渐回暖,被几位师长和富贵哥轮着教训一通后,已经深刻认识错误,正在林坎埋头苦读,以待再战。
富贵哥掐指一算,五七干校也就这一两年要结束了,就算小顾今年还是考不上,借着顾大佬平反的时机,也能回京城了。可现在,老顾小顾不是没机会回城么,也只能托付富贵同志照顾好亲人了。
不管是为了这些年相处的感情,还是为了抱牢顾大粗腿,那肯定是要替顾大佬照顾好他的妻子女儿啊!
第95章 救人
顾家在城西, 离着城中心有点远,虽然按着富贵“梦里”未来年代的划分,那地方还在三环内, 可如今都算是快到京郊城乡结合部了。
据顾日星说, 他家原本在城中心有一幢小楼, 他外公当年也是民族资本家, 可后来……世事难料,母亲为了保护小妹, 迫于无奈与父亲划清界限后,母族也零落, 后来只能搬迁到郊区租住,母女俩靠在街道里做些零工为生。要不是父亲和自己到了林坎这个好地方,不但生活有着落,他还能跟着富贵哥时不时赚些零钱和土产寄回家,怕是妈妈和妹妹的日子更为难熬。
对顾日星说的这点“微末”功劳么, 曹富贵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嘿嘿, 要不是他富贵哥在林坎东搞西搞,搞了十几年的事情, 把大队里弄得风生水起, 把自己和亲朋们的口袋和肚子都搞得饱饱的,哪里有顾日星如今的逍遥日子哟!这小子怕是坟头草都三尺长了。
京郊的地方沟沟坎坎多,屋子也不像城里的归整, 好些是农民自已搭建的破屋旧房, 也没什么正经地名, 屋子叠屋子,院子搭房角的,不是本地人根本摸不着道。
曹富贵凭着他那笑起来一朵花似的俊脸,觍着脸管人家大妈叫姐,一路靠着甜嘴找到了顾青山的“前妻”秦琳暂住的屋子。
一间破屋子铁将军把门,曹富贵上前扯了扯,再往门缝里瞄了眼,没人。
“贵哥,咱们再往哪儿找啊?”黄胖擦着一脸的汗,扭头四望,正瞧见隔壁屋的墙角处有个人影在贼头贼脑地张望。他胖手一指,大叫一声:“猢狲,上!”
猢狲立马蹿了出去,当下就把人拎了过来。
“哎哎!你们谁啊?干什么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那小子虽然被拎着有点慌张,到了跟前发现是三个土鳖,嘴角就不屑地往下撇了,气焰嚣张地开始唬人。
“嗯,脑瓜不太好,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曹富贵同情地看着这个京城同胞,一使眼色,“猢狲,帮助这位同志好好想想自己是谁。”
“好咧!”
猢狲摩拳擦掌,喜笑颜开,上了京城没怎么活动过手脚,人都快要抽懒筋了,吕大头那一帮也是中看不中用,没揍两下就趴窝,这小子正好让他松松筋骨练练拳。
“嗷嗷——”
鼻青脸肿的小子非常体贴配合,竹筒倒豆子似的,不厌其烦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住在这里的秦琳和顾河岳母女俩的情况。他也就是个住在附近的小混混,大名仇冲,浑名臭虫,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最爱干的事就是敲敲刚进城土鳖的竹杠。
“秦……大姨,她在街道厂里做零工,一般要等到傍晚才能下班。顾河岳她初中毕业后就没上学了,她有一手好绣活,平时给人织补绣花什么的挣点钱……”
臭虫偷眼觑着曹富贵,说到顾河岳时神色有点古怪。
曹富贵眼一眯,下巴一抬,慢声道:“猢狲,臭虫同志记性又不大好了,你帮他好好想想。”
“别别别!我说,我说!”
臭虫马脸发青,立马投降,苦着脸凑到富贵哥耳边,悄声道:“那啥,顾河岳吧,她虽然一天到晚灰头土脸的,可长得真挺好看,土混子那帮人看上了,说是要摘了这尖果儿。平时她深居简出的窝着,要么就跟着她妈,这两天……”
这小子怂是怂,消息倒是灵光,听说是土混子做了个局,引着顾河岳上门去接绣活,他也是“关心”顾家的姑娘,才会上门来瞧瞧。
“我信你娘个腿!”曹富贵勃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拍上臭虫的脸,“说!人在哪儿,你要是不知道,也不用囫囵吞的回去了!”
他一脑门子的汗都被急出来了。
这两年社会动荡刚刚平复,公检法等机构都遭受了很大的破坏,亟待重建。
这当口,知青们开始返城,城里却没有相应的位置来容纳突然涌来的人潮,更没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待业青年和这几年成长起来的,基本没怎么上过学的城市年轻人们,争夺着有限的机会和资源,社会上弥漫着焦躁的气息,甚至一点小事都能摩擦起火,打成群架,治安情况不容乐观。
曹富贵是看过顾青山藏在胸前口袋的那张照片的,黑白照片上,十来岁的顾河岳眼睛大大的,肤色雪白,穿着一身公主裙,就像是个美丽的洋娃娃,乖巧地依偎在妈妈身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这要是落到一帮无法无天的混混手里……
曹富贵寒毛都倒竖起来,让猢狲夹起臭虫往死里打!看看是不是真的打死都不说!
没挨两下,臭虫哭爹喊娘地就招了土混子他们经常爱去的两个据点,求放过,求千万别拉他下水,土混子真不是好惹的。
“少废话,带路!”
……
这是郊区一家厂子的废弃车间,屋顶都破了几个大窟窿,透过几扇透气窗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听说当年运动时,有两派还在这里血拼过,闹得一塌糊涂,至今地上都是狼藉一片,平时也没人爱到这边来。
“怎么样,是不是这儿?”曹富贵提着颗心小声问趴在架子上往里探看的猢狲。
猢狲回过身,猛点头,用手势比划着,六个混混,还有一个姑娘在里头。
曹富贵一脚踹上臭虫的屁股,压着声音命令:“上去看看,是不是顾家姑娘。”
臭虫苦着脸,抖手抖脚地被拎到架子上,往底下一探头。
七零八落的破旧架台中间有一块空地,一帮流氓正围着个姑娘戏弄。带头的土混子从背后勒着人,一手蒙着那姑娘的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周围混混们都兴奋地嗥叫着,还有人拎了台大个的录音机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边上七倒八歪一地的酒瓶子。
女孩子一边发抖,一边不停挣扎着,露出来的半张脸不是顾河岳那大妞又是谁?
臭虫缩着脑袋用力点了点头,里头那帮地头蛇他惹不起,外头这帮凶残的过江龙他哪里又敢扛?不过看看这人数的明显对比,等会儿万一打起来,他还是趁早混水摸鱼溜了吧!
不然要是被土混子逮到他带人来砸场子,他这身骨头都得被拆了,哪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曹富贵深吸一口气,看着四下的环境,咬牙切齿道:“A战术!”
他一把扯下臭虫,向黄胖和猢狲指指前方的小门,两个手下心领神会,伸手从兜里拿出花面巾牢牢包住自己的眼睛以下的半张脸,曹富贵伸手拿出几个特制的棉花团子递给小弟们,又往自己鼻孔里塞了俩,迅速把自己“武装”好。
猛地开起一脚,把莫名其妙的臭虫给踹进了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