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收藏 第20章

作者:玉师师 标签: 年下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滑落的耳机中传出孔仰山的声音,罗子庚握紧孔信冰凉的手,拾起耳机戴上,“孔伯伯,我是子庚,现在是什么情况?”

孔仰山声音低哑,在努力压抑着痛楚,“我们已经到了医院,医生说已经……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

罗子庚看一眼孔信失魂落魄的样子,问清楚地点,将孔信推到副驾驶上,发动车子,带他到了医院。

温知君一下子承受不住打击,直接进了抢救室,孔敏哭得几乎晕过去,罗子庚和孔信一进医院,便见到孔仰山双手拄着手杖站在走廊中,两鬓花白。

“人在哪儿?”罗子庚问孔家的司机,“我们去看看。”

“别去看了,”司机摇着头低声道,“对方是辆卡车,驾驶员疲劳驾驶,速度太快了,整个压了上去,小孟的……头都碎了……我看了一眼,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血浆和脑浆都……”

“别说了,”罗子庚打断他,对孔信道,“让孔伯伯和敏姐先回去吧,这么晚了。”

孔信点头,「嗯,他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去跟交警那边交涉一下,你看看医院……」

「你也回去,」罗子庚打断他,「我一个人就可以。」

孔信眉头紧皱,「不行,我必须……」

「没什么是必须你来做的,」罗子庚抬手抹平他紧皱的眉头,「这些天你已经超负荷了,这里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他顿了一下,苦涩道,「别忘了,爸爸去世的时候,也都是我一个人处理的。」

孔信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个年轻人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了为自己分忧的能力?

他甩甩一团乱麻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却觉得神智越发混沌,也许是身后有了可靠的人,脑子便开始偷懒了。

抬手按在他的肩上,疲惫道,“那就都听你的了。”

孟昕父母早亡,从小在孔家长大,只有一个舅舅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还赶不过来,和医院与交警方面的事情交涉完,罗子庚到孔家时已经是早上。

南京凌晨的时候落了一场薄雪,孔家的梅枝上挂了雪花,在清晨凛冽的寒气中带来一丝暖色。

罗子庚踩着细碎的冰碴大步进门,阿姨接过他的外套,递上一杯热水,“子庚啊,孔先生在书房等你,让你一回来就过去。”

“我知道了,”罗子庚疲惫一笑,端着杯子边喝边走上楼,书房门半开着,孔仰山和孔信都站在书桌旁边,明亮的台灯被压到桌边,照映着桌面一堆染血的碎瓷片。

罗子庚脚步一顿,认出那是孟昕车祸时带在身边的柴窑长颈瓶,被十几吨位的卡车几乎压成齑粉。

“子庚,你来看,”孔仰山淡淡招呼了一声,将灯光再度调亮,“这就是你们在汝州买的柴窑?”

“是的,”虽然长颈瓶已经破碎,但是那雨过天青的细腻釉质却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抬眼看向孔信,只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十分想不通,“怎么了?”

孔仰山带着手套,捡起一片稍大的瓷片,递到罗子庚面前,“看看这个胎。”

罗子庚目光落在瓷片上,心里咯噔一跳,崭新的胎茬让他几乎窒息,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竟然是现代仿品吗?

孔信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灯下光芒刺目的瓷片,咬住淡色的下唇,半晌,哑声道,“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打过眼了……”

“没有谁能一辈子不打眼,”孔仰山紧紧捏着手里的瓷片,上面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他喃喃道,“可惜了小孟……”

孔信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们事后才知道孟昕是因为急着将长颈瓶送回孔家而超速驾驶,才以致于没能及时避开大卡车。

不过,若是没有这场车祸,他们根本不能发现这尊腥风血雨的稀世柴窑竟然是现代高仿。

从书房出来,罗子庚跟着进了孔信的房间,“我不相信你和孟哥两人会同时打眼。”

“你不也打眼了吗?还有王八贤……我们都打眼了……”孔信坐在窗边抽烟,寒风刮进房中,刺骨的冷意。

罗子庚关上窗户,“孔哥,你有没想过回头去找那大烟鬼兄弟?我怀疑是他们做了手脚。”

“古玩这一行,凭个人眼力吃饭,不兴退货的,”孔信摇摇头,“打眼了,活该交学费,只不过我们的学费太贵了。”

太贵了,一次打眼,他们付出了孟昕的命。

“我还是无法相信……”罗子庚低声道,“你们三个人都不是第一天鉴定,怎么就同时错了?”

孔信皱起眉头,仔细思索片刻,慢慢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老烟鬼他们……他是王八贤介绍的人,远房亲戚,理应没有问题……”

罗子庚没有说话,平心而论,他觉得王八贤这个人浑身都有问题!

“王八贤还在汝州,但小孟葬礼时他肯定得来吊唁,我问问他,”孔信揉揉太阳穴,“多亏你忙前忙后,知君的情况怎么样?”

“我哥他……唉……”罗子庚摇摇头,“幸亏护工反应快,孟哥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

孔信苦涩道,“他一直以为我们三个人里会是他第一个走,我们也都有足够的心理建设,但没想到是小孟。”

罗子庚抬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别再想了,你已经够累,去休息吧。”

“还有,”孔信突然想到,“小孟他大舅明天该到了,你记得接待一下,至于小孟留下的遗产,他喜欢墨玉,手里屯了不少,你问问他大舅,如果愿意收藏,就全部交给他,如果想要现钱,就古今阁出面买下来,哦,还有小孟的私人账上应该没多少钱了,那长颈瓶……”

“这些我都能应付得来,”罗子庚打断他喋喋不休,“你感冒刚好,这些事就交给我去办好了,你睡吧,我回家了,刚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被一顿臭骂,嫌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打电话给她。”

“嗯,”孔信拍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罗子庚浅笑,“好。”

孔信猛地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的笑容怔了神。

“怎么了?”

“没、没事……”孔信狼狈收回视线,也许是房间的灯光太过暧昧,罗子庚笑起来的那一瞬间,让他突然心神动荡,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潮水一般的爱意,刹那间,就动心了。

罗子庚拍拍他的脸颊,低声道,“傻样儿。”

“嘿,”孔信猛地回过神来,“你小子没大没小……”

“呵呵,”罗子庚在他抬手要打人的前一秒敏捷地往旁边一跳,一转身跑出房门,回身挥手,“我得回去了,你赶紧休息,店里的事情交给我,你放心吧。”

孔信看着他大孩子似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没再说什么。

古今阁孟老板车祸身亡,消息一出,在古玩街掀起轩然大波,特别是前一天刚在汝州花七千万收的柴窑长颈瓶也被撞得粉碎,同情者有之,嘲讽者有之,更多的是痛惜,毕竟柴窑是千百年来百闻未得一见的神品,大家尚未有幸见其真容,竟已香消玉殒,实在是可惜。

罗子庚将车停好,刚要下车,旁边一辆大奔突然发动,唰地擦了过去,吓了他一跳,看看那牌照,居然是外地的。

满心疑惑地走进门,就见阿姨对他眨巴眼睛,小声道,「小心点,孔信心情不好,正找借口发脾气呢。」

「谁惹他了?」

阿姨对门外一努嘴,「喏,小孟他舅,开大奔那个,硬是说小孟为孔家打工死了,让赔钱呢,把孔信气得……差点打起来。」

罗子庚无语,孟家和孔家是世交,孟昕在孔家就像第三个儿子一样,和孔信共同管理古今阁,根本不存在打工一说,这个大舅是想钱想疯了吧。

「总之你小心,」阿姨对罗子庚幸灾乐祸地使眼色,孔信已经喷火了,这时候千万别撞枪口上,否则留全尸的概率不大。

罗子庚笑着摇摇头,走进书房,看到孔信正躺在沙发上看手机中长颈瓶的照片。

「孔哥你找我?」

孔信收起手机,面无表情站起来,「跟我来。」

「哦。」罗子庚老实地跟着他。

走进地下室,孔信刷好指纹,厚重的保险大门缓缓打开,感应灯随之亮起来,整个地下室刹那间明亮得如同白昼。

稀世珍瓷、传世古玉、历经沧桑的青铜器、精雕细琢的鼻烟壶、美轮美奂的明清家具……

罗子庚面色沉静,呼吸却控制不住地开始加速——这才是真正的收藏世家,祖祖辈辈的沉淀是其他人所无法望其项背的。

绕过一架苏绣屏风,孔信带罗子庚来到一个白色的博物柜前,几十尊墨玉雕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小孟一部分私人的收藏,」孔信在微电脑上将罗子庚指纹输入进去,「我们得把它们出手。」

罗子庚微怔,「出手?这可是孟哥的遗产。」

「他大舅刚才来过,」孔信讥讽地笑,「不要遗产,要现钱。」

「这些全部出手?」

「不光这些,小孟家里应该还有一部分,还有存在银行保险柜里的,」孔信道,「按他大舅的意思,全部折现,并且我们古今阁再付八十万赔偿费,呵呵,小孟的命,就值这么多。」

第24章 罗子庚告白

孟昕的葬礼由孔信全盘操办,孔孟两家都是百年薪火的收藏世家,虽然孟家没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京古玩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派了人前来吊唁。

罗子庚扫一眼走到遗像前敬上一炷香的人,俯身附在孔信耳边,低声道,「这人是王八贤的手下,我认得,以王八贤和孟哥的交情,怎么会只派个手下过来送挽联?」

孔信阴沉着脸,目光死死盯着遗像前吊唁的人,「这王八蛋是心虚了,看来他也看出来那老烟鬼有问题,怕我找他事儿呢。」

“嗯?”罗子庚皱眉,“他知道长颈瓶是仿品?这事只有我们和孔伯伯三个人知道。”

孔信冷哼,“以那王八蛋的能耐,知道这个不稀奇,他是做掮客的,消息最灵通。”

“那现在怎么办?”

“不急,先把他找出来再说,妈的,敢不接我电话,他死定了!”孔信收起手机,恨声骂了一句,余光扫到吊唁的人走出灵堂,遂抬步跟了上去,走到门外,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哥们儿,怎么是你来啊,那老王八蛋呢?”

“哎,孔大少,”吊唁的人忙寒暄,自动忽略他对自家BOSS不怎么友好的称呼,一脸痛惜道,“我们老板一听说孟少的噩耗就难过得晕过去了,醒来后非要亲自回来一趟不行,但汝州那边工作实在是太忙了,脱不开身,唉……你说孟少这……真是天妒英才啊,我们老板那么刚毅的汉子,都哭成泪人儿了……”

孔信面无表情,“他这几天住在玫瑰园还是阳明山庄?”

“……”那人一愣,“孔大少你是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孔信心下了然,淡淡道,“但我更相信我自己对那老王八蛋的了解。”

目送孔信转身走回灵堂,那人无奈地摇头,小声嘟囔,“希望BOSS别怪我办事不利,这孔大少也真是太难搞呀……”

打发了那便宜大舅,总算让小孟入土为安,孔信疲惫地坐在古今阁的阁楼里,开一瓶酒自饮自酌。

夜晚渐渐静谧,楼梯响起一阵脚步声,罗子庚走上来,“孔哥?”

“我在这里。”

“怎么不开灯?”啪地一声,暖黄色壁灯亮了起来,罗子庚走近他,低头看着孔信灯影中醉红的两颊,“喝这么多酒,心情不好?”

晃晃杯中液体,孔信苦笑,“怎么可能好?”

罗子庚从酒柜中拿出一只杯子,坐在他的对面,“我陪你喝。”

两人没有多说话,静静地喝着酒,孔信舒展僵硬的脊背,疲惫地趴在小吧台上,歪头看向窗外暗红色的夜空,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喃喃道,“你说,小孟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天上了?”

“大概吧,”罗子庚垂下眼睑,人死灯灭,他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什么天堂地狱,死了就是死了,像自己父亲一样,前一天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第二天说没就没了,干净利落,干干净净。

“我都不记得第一次见小孟是哪一年了,好像从记事起,就认识了,小时候那么秀气,像个女孩子,长大了也那么好看,就是太冷淡了,王八贤说他是冰山美人……”孔信已经醉得没有意识,絮絮叨叨地念着当年的事情。

罗子庚握着酒杯看他,眸子中满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小孟那么聪明,又冷静……比我眼力好,爷爷更疼他……”孔信双眼没有焦距,茫然地看着夜空,“他们都疼他,都喜欢他……”

我喜欢你,罗子庚在昏黄灯影中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小心翼翼地伸手,覆在他搭在吧台的手上,轻轻虚握住。

孔信顺势抓住他的手,将醉热的脸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喃喃道,“都喜欢他……爷爷、奶奶、爸爸、姐……姐姐更喜欢温知君……”他目色迷离,一遍遍地重复着,“知君……知君……”

手背渐渐湿了,罗子庚心头猛地一颤,发现孔信已经闭上眼睛,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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