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巫哲
“嗯。”方驰应了一声。
“难怪这么……”孙问渠他爸笑了笑,“问渠会跟你在一起,我还挺意外的。”
方驰想说话,但又怕说出什么过头的话,于是压着不爽没有出声。
“听说他的钱都在你那儿?”孙问渠他爸继续问。
“嗯。”方驰继续应着。
“多少?”孙问渠他爸看着他。
“他说是全部,”方驰说,“我没看,不知道有多少。”
孙问渠他爸冷笑了一声:“他要用钱的时候得问你要,你没看?”
“他用钱的时候我拿的是自己的钱。”方驰说。
“你自己的钱?”孙问渠他爸继续冷笑,“你供得起他的开销?”
“按他一顿外卖要一百块来算肯定供不起,”方驰说,“按我这样的开销就没问题。”
“……他肯干?”孙问渠他爸声音扬了扬。
“有什么不肯的,”方驰啧了一声,“挣多少花多少,一毛钱不挣的人还好意思吃一百块的外卖吗。”
孙问渠他爸没了声音。
方驰转过头看着他,感觉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再有矛盾,这也是孙问渠他亲爹,孙问渠那个大手大脚拿钱不当回事儿的作派就这老头儿惯出来的,现在自己当面告诉人家你儿子现在被我扣着钱不给花了……
“没错,”孙问渠他爸突然说了一句,“没错,这辈子就没自己挣过一毛钱!”
“……哦。”方驰有些吃惊地应了一声。
“眼高手低,”孙问渠他爸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屑,“觉得自己多有水平,做什么都不行……”
“也不能这么说,”方驰一听孙问渠他爸这么说又不爽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孙问渠做陶的时候有多认真他实在是太有体会,“他做自己想做的东西很认真的,也做得很好。”
“是么,”孙问渠他爸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他从小到大就没做出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您也没给他机会做啊,”方驰皱皱眉,“比如您有个画国画的爹,说你画的抽象画是狗屎,不让碰……”
孙问渠他爸啧了一声,方驰顿了顿,想闭嘴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您肯定不会说狗屎,您是大家,但您除了自己的东西什么也不接受,这样子可真不是大家风范……再说了,您敢说孙问渠的东西做得不好吗?他那套什么什么的瓶子……我一紧张忘了那套瓶子叫什么名儿了,你也看了,你真的觉得不好吗?”
方驰说完这句就做好了被赶下车去的准备,但孙问渠他爸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方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能也跟着沉默,在最后被看得实在受不了想着自己下车得了的时候,孙问渠他爸突然笑了:“嘿。”
“啊。”方驰不知道他嘿什么,只能随便应了一声。
“你这小孩儿还真是没规矩。”孙问渠他爸说。
“野狗嘛。”方驰听不出这话的意思,顿时有点儿紧张,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这是什么。
“什么?”孙问渠他爸愣了愣。
“现在是皮卡丘……”方驰说完直接伸手想去开车门,得了,自己下车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等,”孙问渠他爸叫住了他,“说说正题吧。”
“正题?”方驰愣了,回过头,说了这么半天居然都还不是正题?
“嗯,正题。”孙问渠他爸点点头,然后笑了笑。
“前边儿都在跑题啊?”方驰只得重新坐好,这个笑容让他稍微又放松了一些,“您要是去参加高考,作文估计不给分。”
孙问渠他爸像是要证明高考作文他能得满分似地突然说了一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什么……想法?”方驰看着他。
“以后的想法,”孙问渠他爸再一次盯着他,眼神很犀利,像是带着火,“问渠再让家里人伤心,也还是我儿子,我想知道能让他……这样的人,你的想法。”
孙问渠他爸会问这个问题,是方驰没有预料到的,当然,说什么都是他没预料的。
“我没什么想法,”方驰想了想,如实回答,“他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跟他在一起,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嗯?”孙问渠他爸大概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挑了挑眉,“就这样?”
“不然呢,”方驰拿了个桔子在手里轻轻捏着,“展望未来,我会怎么怎么对他,会怎么怎么努力让他过得好?我觉得他没我也能过得很好,你可能觉得他没用,但我觉得他很有本事,只要他愿意,他能把事做得很好……”
方驰说到一半停了停,看了一眼孙问渠他爸,感觉老头儿没有太大反应,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做好我自己的,不拖他后腿就行,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就行了,当然他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想走开。”
方驰是看着他说完这些话的,说完之后也没移开目光,等着他的反应,但这老头儿一直也没反应。
“我说完了。”方驰提醒他。
“你家里呢?”孙问渠他爸很平静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方驰心里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地疼了一下,他轻轻皱了皱眉:“我会处理好,我不会一时冲动干什么,也不会磨磨蹭蹭什么也不做。”
“说得简单。”孙问渠他爸似乎不太满意。
“您可以等我做完了再问的,”方驰说,“现在问,我只能这么说。”
孙问渠他爸没说话,沉默了挺长时间,突然打开车门下了车。
方驰愣了愣,赶紧也跟着下了车。
“我去买点儿桔子,”孙问渠他爸跟大姐夫说,然后转身看了方驰一眼,“你去帮我挑吧。”
“买桔子?”大姐夫有些吃惊地问。
“嗯,”孙问渠他爸点点头,“等我一会儿。”
方驰觉得这老头儿有神经病,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突然要拉着自己去买桔子,但他还只能跟着。
会展中心旁边的小街上有很多水果店,各种水果都有。
方驰没进店,就在路边的一个挑着担子卖桔子的老太太身边蹲下开始挑。
老太太的桔子挺好的,方驰挑桔子的时候突然就有点儿想家了,虽然家里没种桔子,但小时候偷桔子的那种感觉让他突然很想家。
挑完桔子之后孙问渠他爸没有拦着方驰付钱,拿了个桔子一边剥着一边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一开始也受不了,”方驰说,“烂脾气,说话爱噎人,懒得跟蛇似的……”
“没错。”孙问渠他爸点头。
“后来就慢慢觉得他挺好了,接触深了就觉得他全身都在闪光,”方驰拎着桔子往停车场走,“欻欻的。”
“放屁。”孙问渠他爸冷笑着说了一声。
“我早上上车到现在什么也没吃,放不出屁来,”方驰转脸瞅着他,“其实我也挺奇怪,您自己的儿子,看着他三十年,愣是没看出好来?”
“情人眼里出西施。”孙问渠他爸说。
“那也得他是西施啊,总得有一样好的,要不谁愿意看啊。”方驰说。
孙问渠他爸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你挺有意思。”
“哦。”方驰应了一声。
回到展厅的时候,方驰在展厅门口买了几碗关东煮,拎进了展厅。
工作室的展位上挤着不少人,方驰拎着袋子过去的时候看到了电视台的人正举着话筒对着孙问渠。
“请问孙先生,这套作品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呢?”记者问,“作品命名为《成长》是想表达什么呢?”
“没有确切的来源,只要有心,你身边就会有无数灵感,没有哪个作品会只有一个灵感,都是很多的想法揉合的过程,”孙问渠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他脸上,“成长可以是任何一种成长,每一个人都有。”
方驰冲他笑了笑,从旁边绕到了展台后面。
马亮正坐后头抱着笔记本跟几个工作室的人忙活着,看到他过来,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多说,只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还成,”方驰把关东煮放到桌上,“没打起来。”
“采,采访呢,”马亮指指展台,“没听听?”
“听了一耳朵,”方驰笑着说,“真官方。”
“总不,不能说,”马亮走到他身边小声说,“灵感来,来源是我儿,儿子。”
方驰愣了愣。
孙问渠对于采访没有什么兴趣,几个问题之后就把记者扔给了胡媛媛,躲到了展台后面。
“有吃的?”他过来坐到桌子旁边就往袋子里看了看。
“嗯,”方驰点点头,又问马亮,“亮子叔叔你怎么不去说几句。”
“我就算,算了,”马亮笑着也拿过一碗,边吃边说,“我要说,说了,今儿新闻得加,加时。”
“你跟你媳妇儿得匀匀,你说完得加时,她说完不加字幕你都听不清她说什么,”孙问渠笑着说,“那语速一听就是为了跟你互补的。”
吃完关东煮,方驰跟孙问渠一块儿溜达着走出了展厅,在侧门的台阶上坐下了。
“我爸走了?”孙问渠问。
“嗯,”方驰点点头,“你怎么没告诉我跟他一块儿来的那男的是你大姐夫啊?”
“忘了,”孙问渠啧了一声,“我挺烦他的,他也不乐意搭理我,过年前推他两把估计现在还记着呢。”
“……我以为是你爸的保镖呢,还说这保镖不会挑桔子。”方驰说。
孙问渠愣了愣乐了:“怎么还扯桔子上去了?”
“你爸坐车上吃桔子,”方驰抓抓头,“他走的时候还让我去给他挑了一兜桔子……”
“是么?”孙问渠眯缝了一下眼睛,“玩哪出呢这是。”
“不知道,”方驰把之前在车上聊的大致给孙问渠说了说,“我本来想不想说话的,他老问,有几句还挺不好听的,我觉得我得出声儿。”
“挺好的,”孙问渠看着他,“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方驰也看着他。
“就……你这么说,”孙问渠抬手在他脸上轻轻勾了一下,“挺好的,我要是我爸,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觉得你爸还是挺在意你的,专门跑来看你们的展览。”方驰说。
“他就是在意了,”孙问渠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他像对孙嘉月那么对我呢,孙嘉月过得多自在,从小跟疯子似的也没人说她。”
“她不会做陶啊,”方驰说,“你要不是做陶这么有天分,你爸也不会这样了。”
“你还挺会说。”孙问渠啧了一声。
“我觉得吧,你要是过年回家,跟你爸再聊聊吧,我觉得你俩就是之前顶得太狠了,他说什么你都烦,你说什么他都火,”方驰说,“其实你看我也冲了他好几次了,他也没怎么发火,我觉得你俩也不是不能谈的。”
“再说吧,”孙问渠笑笑,“看看这次展览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