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敛尘
于是曲靖？
叶明是真的迷糊了。
可是不用被围在中间问长问短，或者被强扯着陪玩官兵抓强盗的游戏，对叶明这一把老骨头来说，还真是一个新鲜到令人感动的体验，叶明乐呵呵的看着曲靖跟一群身高体长不过一米线的小鬼头们熟门熟路的打成一片，时不时的拿出家长的尊严吆喝一嗓子叫小鬼头们不要欺生的太厉害，然后没一会，叶明就发现他连这么点动动嘴皮子的机会都没了。
阿庆的手艺十年如一日，大锅饭乱炖，土豆茄子西红柿牛下水，土豆茄子西红柿都炖得稀烂，西红柿的味道完全调动出来，完完全全的酸甜味道，牛下水筋道有嚼头又不会太硬，这是吃起来没有障碍但是看起来完全不讨喜的食物，就算是这个城市里最平民到贫民的一三六元的小炒的手艺，端出来卖相也比这招人，可是曲靖，然而曲靖……
叶明眼睁睁的看着一吆喝大家上桌吃饭，津津有味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和桌上的小鬼头们为了一块牛尾巴骨大打筷子架，为盘子里最后一层汤由谁来清盘耍诈转勺子轮盘，是的，孤儿院的餐桌文化就是没有文化，可是……曲靖？
在明显狼多肉少的餐桌上能吃的打饱嗝，那绝对是一种生存的境界，饭后曲靖身后围了一群星星眼的小小崇拜者，叶明听着他在传授如何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把自己的肚子填到最饱的绝活，诸如粥要单手托着碗底顺着碗沿转着喝，人群里马上爆出疑惑，为什么啊，曲靖一个栗子敲在出声的孩子头上，贴着碗沿的凉的快，不会烫嘴嘛！娃娃群里爆出一阵哦的和声，然后曲靖继续讲下去，米饭要先盛半碗吃完再去盛一大碗，如果菜少，那别客气，泡汤扒拉饭就没错啦！
叶明看着听着着实好气又好笑，院里当然没到让孩子们各凭本事抢饭吃，吃饱吃不饱都各安天命的程度，曲靖这是在干嘛？挑唆他们在饭桌上内讧吗？
眼看阿庆的脸已经绿了又红，叶明终于不得不有声有色的COS感冒患者了。
卡在曲靖眉飞色舞之后的停顿让孩子们自行领悟精髓的一刹那，骤然的安静让叶明的咳嗽分外清晰，曲靖抬头张望，一眼就看到叶明杀鸡抹脖子的眼色，抽筋似的可着劲的往他身上招呼。
曲靖心满意足的起身，小娃娃们对这样公开传授的抢饭论调兴奋不已，一见师傅要走，个个意犹未尽的扯着袖子不放，抢来的饭菜格外香，对于这个可能让他们顿顿饭吃的香喷喷的“师父”，那是谁都不想放手。
这么一来曲靖就走不开了，叶明没办法只好看阿庆搬救兵，黑脸永远是阿庆的。
余明庆狠狠瞪了叶明一眼，站起身来轰散一群小毛孩子。
曲靖终于杀出重围，“呼，累死了！”
“我看你挺自得其乐的啊！”叶明睨他。
“哪有，一直一直一直在说，你看看你摸摸，我的腮帮肌肉啊，都使用过度出皱纹了！”曲靖夸张的抱怨，伸长了脖子把脑袋送过去，拉着叶明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乱按一气。
叶明失笑，一整晚都在失声笑，怎么也没想到，十八岁的曲靖居然是这么活泼的性子，和监狱的号房里踢人的那个煞星根本就判若两人。
身后一片哀鸿遍野。是阿庆在撵人去睡觉，就寝时间到！有曲靖在，大点的孩子们早就偷溜回房讨个难得的清静了，剩下的全是身长不够一米的小鬼头，这群小鬼头们难得见个生人，且这个生人这么讨他们喜欢，早就将曲靖视为偶像，此刻被板着脸的‘庆哥’堵着挨着个的往房里撵，个顶个的把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放到他们的英雄身上，只盼着这个“英雄”能和“凶巴巴”的阿庆正面作战为他们争取一次晚睡的机会。
叶明当机立断推着曲靖就走，虽然客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这么直接撵人不是待客之道，不过他们家的情况特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况且再让曲靖待下去，难保这群小崽子们会不会请教曲靖对抗阿庆的办法，那以后要“镇压”起来就真的难了。
抱歉的话很好开口，毕竟小孩子们要休息了，这个价与众不同，大人们的志愿在这里是微不足道的，曲靖笑笑的说没关系，不过要叶明送他去取车。
出了门房子里的沸反而盈天一下子悠远了许多，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叶明终于想起余歌的事情。
没人在一旁，是开口的好机会。
“契约？”曲靖讶然反问。
路灯离得有点远，灯光惠赐到这里只剩模模糊糊的影，光团都是大块大块的，还有毛边，于是方的扁的长的各式各样被藏在黑暗里的障碍都变成叶明眼里各式各样的园，正圆椭圆扁圆。
“余歌这么说？”
叶明惊讶了，拉住曲靖不让他再走，“难道不是？”
“他要这么说也算吧！”曲靖快速转动脑筋，不得不说余歌当着叶明的面把事情摊开来一半是极聪明的，不过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抓到把柄的感觉可真是不怎么好的。
“什么叫也算吧？”叶明不满，那孩子一肚子自尊和骄傲，坚强并脆肉搅在一起，让人连开口关心都困难，只能从曲靖这里打探消息。
“大叔，我只是想起那么个地方适合他去，就顺便提了一下，是你家的小孩太多心，一定要给我打欠条货两讫，他要把塞过来的欠条当契约，我也没办法吧，当着他的面撕掉吗？小孩子的面子也是不好驳的哎！”
曲靖很委屈的叫出来，叶明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比钻石还真！”曲靖无奈的竖起三根手指。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会适合他去？”还有叶楚，叶明想不出什么地方回事专门收容身带强传染源的孩子。
“一个教会办的收容所，在挪威！”就在这片刻之间，曲靖脑中忽然迸出火星，烧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叔是不是怀疑我啊？”
“啊？”叶明的老心肝被人一击即中，强抽搐了一下。
“是不是啊？”曲靖不依不饶。
“没，没有。”叶明赶紧解释，可是偷看过去，为什么觉得曲靖现在给人雀跃的感觉？眼花眼花了，一定是！
“大叔难道怀疑我对你家小孩有什么心思吗，啊？大叔哎，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曲靖转到灯光明亮处，全身都沐浴在橙黄的灯影下，“我啊，我自己难道不是英俊倜傥花见花开的风流美少年吗？我还用去哈别人？”
呃，龌龊的心思被当场揭穿，叶明窘的不知如何是好，脸上一片通红连黑暗都遮掩不住，如果不是面对面，曲靖几乎想拍自己的脑门，真的，个老男人怎么能清纯的这么一塌糊涂啊，这简直是……简直是勾引嘛！
“我……没……没有……”嗫嗫着解释，可是怎么都说不出理直气壮的气势，叶明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曲靖叹了口气，“原来还是拿我的那个外人呢，看来今天真是不该多嘴的，好像被人当成别有用心了呢，可是大叔，你也救过我啊，还是在我们一点都不熟悉，完全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的时候呢，那我是不是也要怀疑一下，大叔当初是不是苦肉计，其实是不是早就认识我，正好天上掉下来个机会，然后是不是大叔就顺水推舟的卖我一个人情……”
一眼瞥到叶明张口结舌的样子，曲靖伸长胳膊揽过叶明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讥诮的语气顿时软成循循善诱，“所以呢，你看，大叔，这么阴谋论的揣摩人，多伤人呐，我就是顺手提一句而已，没有余歌想的那么严重，当然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我没有，么有想得多严重……”叶明严重口吃加底气不足。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这回轮到叶明想举三根手指了，不过掌心开合了几次，到底还是攥成了拳头藏到身后去。
曲靖忽然停住了找车子的步伐，踏前一步原地转身一百八十度按住叶明，“大叔，你这样不行哎！”
“啊？”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叔！”曲靖痛心疾首的叫。
叶明完全傻眼，跟不上节奏，曲靖这一句跳跃的步伐实在太大了点啊？怎么一下就从轴心国跳到盟军去了？！
“你，我……”
“什么你呀我的，大叔，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不行啊，你怎么这么轻易就信了我呢？”
“你不是说……”
“是我说呀，都是我再说嘛，可是我说的你就信？谁说你都信？空口白话的啊！”
叶明完全被绕昏了，睁着迷惑的眼神看着曲靖在正反辩席来回跑，他到底是哪边的啊。
曲靖无力的叹口气，“你应该要求眼见为凭的嘛？”
“眼见为凭？”
“对啊！”
“这种事？！怎么眼见？”
“你送一趟余歌过去，不就眼见为实了吗？”曲靖眉花眼笑的提议，全然不顾叶明的瞠目结舌，自顾自想的极美，“大叔亲自去一趟挪威，送余歌过去，顺便还可以在那个教会的收容所呆上一阵子，全面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这样，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与其空想着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如去看一看啊！”
第193章
曲靖的主意一提出来，当场就把叶明给吓呆了，傻了，石化了。
对于一个平平凡凡，兢兢业业，循规蹈矩����至少叶明是这么定位他自己的，出过这种事，不管怎么看，都是和天方夜谭处在同一高度上的，周围有粉色泡泡缭绕的的����白日梦！
是的，这年头签证是流行词，出境游是全民热，可那是对旁的家有小产身无赘物的人而言的，至于叶明？打从二十岁他开始当爹当妈起，这念头就没敢兴起过。
曲靖还在滔滔不绝的历数亲自去一趟的好处，环境啊人文啊医疗条件教育资源，到最后连邻居为人种族歧视地狱排他统统排了一遍队，末了星星眼看着叶明，全神贯注的期待。
叶明从错愕到耳鸣缭乱，再到目瞪口呆，最后张口结舌。
“你，你……你对那边都不熟悉的吗？”叶明长大了嘴巴闭不上，这人，于是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吗？余歌的希望都砸进去了，他现在居然还要他实地“考察”？
呃？曲靖摸摸鼻子低头嘀咕了一声靠，光顾忽悠叶明了，说过站了！
他不说话，叶明自然当他是默认，心里积压了一整天的火蹭蹭的往外冒，这人怎么能这样？八字还没一撇就敢胡乱应承希望，连最起码的知根知底都做不到，幸亏没有一口答应，不然余歌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会变成什么样？
曲靖正摆出低头忏悔的姿势，顺便在心里用最快的速度组织语言挽救刚刚走嘴的那些混话，就看到垂在眼底的男人的手执一根接着一根的开始逐一颤抖，心念一动，曲靖暗暗叫糟，猛然抬起头，果然看到叶明正快速狠咽口水，显然是在努力压制激动的情绪。
如果没有和余歌的交易，曲靖此刻好心却被人误会，一定会觉得很委屈。
然而那毕竟是如果，自从两个月前从余明祝手上无意中拿到邱大海的“逃奴”资料，处心积虑和余歌达成交易并且成功的现在，曲靖可无论如何不敢发少爷脾气，只要一想起叶明今天给风御翔和林展飞的那顿暴打，他在远处拿着望远镜看的一清二楚的那顿棒子加身，曲靖就明白了，这个人，孤儿院里的孩子永远第一，几次三番把自己置于死地，都是为了他的娃，敢在这上面纠缠，那才叫不知死活，不知进退。
想法只是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曲靖快速抓住叶明冰凉的指尖，双手拢着轻轻摇晃，撒娇的姿态让男人果然哽了一秒，争取到这一秒珍贵的缓冲，曲靖火速道歉，无论如何，不能给叶明留下那他的娃不当回事随便敷衍的印象，不然，就真的亏大了，一振直接出局。
“大叔……呃，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不对，我是说，那其实还是不错的……”
“你待过？”叶明的声音有点阴。
“没……”
“那你还敢说不说？！道听途说能信吗？！”
“我虽然没去过，不过和我提那里的人是从那出来的，他的话总是做准的啊！”
“你不是说那里是给艾滋病人疗养的吗？你的朋友怎么出来的，死而复生？僵尸还阳？还是基因突变？”
所以说老实人吐槽也是有杀伤力的，曲靖被噎得直上火，可是也终于再次确认到，安置余歌的确是抓到叶明的死穴了，他现在有多愤怒，认可了那个地方之后就会对他有多感激，这是可以预见的，这么想着，曲靖一下子斗志高昂。
“大叔你听我说完嘛，疗养的场所，有病人当然就有护工，我那朋友是国际红十字会的义工，他们这种人的觉悟，，你还不相信吗？”
这么一说，叶明的眼神几番闪烁，终于软化下来，曲靖趁热打铁，嘿嘿笑得和所有十八岁莽撞少年没两样，“其实地方很好的，就是……我那不是想让大叔再亲自去看看好更放心一点嘛，夸张了，夸张呃，嘿嘿！”
天花乱坠鸟语花香似的吹捧果然重得男人的满意，阴云密布的脸上重现阳光，曲靖意犹未尽的放开被他一直抓着的温暖的手掌，打开车门的坐进去后一直目送男人回去小院，直到人影再看不见。
没有着急发动车子，曲靖只是十指摊开正反翻覆着来来去去看了很久，这双手，一分钟前和那个男人十指交插整整五分钟，三百秒。
说服老男人是一件感情上充实而精神上完全没有成就感的事，只要拼命强调对他的孩子们有好处，一就会顺顺当当的听从你的安排，不得不说，风御翔当初用院童作威胁是最实用最高明的办法，可惜，差了点运气，谁叫你买过余歌过夜呢？
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曲靖熟练的插入钥匙，打火，开车离去。
直到曲靖的跑车消失在街角，雷震才从隐身的树后站出来，寂静的小楼只有四层还有几间屋子亮着灯光，隔着三楼整层的黑暗，二楼也有个房间亮着光，雷震直到那是余明庆的房间，而今晚，叶明也将睡在那里。
雷震已经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方向超过一个钟头了。
趁着风御翔和林展飞的镇静剂还没过期跑过来，再有半个小时就该离开，一路听着不远处的小孩子们大声说笑，就在几天前，哪里还是他可以畅通无阻的地方，而现在，想再往前迈一步都那么困难。
记忆里TOM的样子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唯一的印象只有娇小到不可思议的身形，没法说清是后悔还是怎样，事实上从中午在医院挨了庄华伟分量十足的一拳之后，雷真觉得他的脑子一直都是蒙的，就算是现在，站在这里，看着曲靖的眼睛闪动滚烫的企图，雷震都还是觉得蒙蒙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双眼就像最明亮的镜子，反应着最真实具体的一切，却完全没法留下一点痕迹。
威逼之后是怀柔，怀柔失败呢？
手机定时的闹钟响，提示他改回器医院看看两个兄弟，雷震跳上车子利落的挂挡驾驶，这是深植在反射神经里的潜意识，完全不需要反应，雷震就能做得很好，然后直到车子开出去，转进车流量骤然增大的主干路，累着才幡然醒悟他这一个多小时究竟干了什么！
他看见叶明身边出现心得掠食者，居然没有上前阻止，他是去解释并且求得叶明的原谅，他愿意用任何方式弥补余歌只要叶明别离开他，可是……他居然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没做！
不行！
好像天灵盖顶开了一个孔，所有流失的脑髓一股脑的从那个孔里倒灌了回来，情敌，情变，情……连同各式各样的情绪和反应，雷震猛打方向盘转向，他等不了了，现在，马上，必须，他绝对绝对不能忍受叶明就这么和他成为陌路……
眼前倏地灯光大作，明亮的刺眼！雷震条件反射的眯起了瞳孔，然而对面的灯光仍然高速俯冲过来，完全没有停顿……
叶明是在翻阅晨报的时候看到消息的，那时候上学的大孩子们已经离家上学去了，而不用上学的小崽子们还没有睡醒，习惯早起的小幽带着被他刨起床的叶楚跑到院子里捡杨树叶梗，出门的时候叶明差一点张嘴把叶楚叫回来，却在最后一秒闭上嘴巴。
然后，叶明就看见了那条消息）高架桥逆向行驶引发连环车祸，肇事者疑为雷氏现任执行主席……
雷氏执行主席？那不就是……
因为被惊悚的标题吓到了，叶明压根没来得及细看新闻的内容，知道匆忙赶过来气喘吁吁的冲进市医院，叶明才知道昨夜的车祸有多恶性，医院里到处是站不稳或者行色匆匆的伤患家属，来来往往的护士和医生都神情严肃，胸口佩着名牌的各科医生随时随地的小声议论，根本不用仔细听，截肢、抢救、无效之类的字眼就会接二连三的撞进耳朵里来。
直到这一刻，叶明才恢复一些冷静，雷氏是春城支柱产业之一，超级纳税大户作为雷氏的领头羊，雷震就算惹下把天捅个窟窿的祸事，这种新闻消息也不该在第一时间被报道出来，因为这种消息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会波及到整个春城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