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 第22章

作者:北南 标签: 业界精英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近代现代

  丁汉白说:“我有钱还不能买点破花儿了?我自己养不行啊?”

  他懒得再聊,下车自己去叫人。很快,一百株玫瑰尽数搬进小院,红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那几盆丁香。

  纪慎语未发一言,却彻底迷茫,丁汉白到底喜欢什么?

  未果,他回房间写作业,不再想了。

  搬进来且没完,丁汉白叉腰立在院中央,琢磨怎么移盆栽种。挽着袖子,把不要紧的花草从花圃里挖出来,舍不得扔就栽墙角草坪上,舍得扔就直接扔。

  他将玫瑰一株株移植进花圃,深了浅了,歪了拧了,玫瑰刺不长眼,幸亏他茧子厚。就那样没休息,一株接着一株,花圃盛不下一百株,于是蔓延到四周,殷红如血的一片,迎来了夕阳。

  丁汉白腰酸腿疼,栽完站直,站得笔笔直直。

  还要高声,喊得洪洪亮亮:“纪慎语,出来!”

  喊大名了,纪慎语立刻放下书,开门闻见花香掺着泥土气味儿。他怔住,被大片的红玫瑰刺激眼睛,目光移到立在一旁的人身上,好像又得到镇定。

  丁汉白满手的泥土,小臂也沾着,衬衫也沾着,抓痒时脸颊也沾一点,可是衬着黄昏的光,不妨碍他英俊倜傥。

  光花钱买不来尊严,何况人有嘴有心,他终于说:“我比较喜欢玫瑰了,能不能把印章还给我?”

  纪慎语怔得更厉害,原来弄这么多,就是为了要玫瑰印章吗?

  他取出修补好的印章走出去,走到丁汉白面前,朝底部哈一口气,然后把字印在丁汉白的手背上。红色的字,青色的血管,像红玫瑰和它的茎。

  丁汉白得偿所愿,放松道:“累死我了,就为你这么枚东西。”

  纪慎语忽然觉得,再刻一枚送他也行。

第23章 我想约你。

  丁汉白上班路上偶遇高中同学, 闲聊几句别过, 令他回忆起学习生涯。转眼到文物局门口,他相比较还是更喜欢工作生涯。

  上学嘛, 任老师摆置, 逃课被告知家长, 回家少不了痛骂唠叨。上班就不一样了,旷工也不会被父母知道, 身心愉悦又自由。

  停好车, 他从办公楼侧门走,仰着头看枫藤, 发现小部分叶子已经泛黄。局长的红旗轿车挡着门, 绕到车尾, 见张寅在门口跟一老头说话。

  丁汉白仔细看看,那老头不就是张斯年吗?

  “你到这儿干什么?”张寅声音很低,“怎么唬弄门卫让你进来的?找我就打电话,我抽空去你那儿, 拎着编织袋跑来像什么话。”

  张斯年说:“别自作多情, 我收废品。”他从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展开几次递过去,是丁汉白当初写的申请,还有张寅自己的签名。

  张寅吃瘪,指桑骂槐:“这个丁汉白是不是故意的?我就不信能这么巧!”

  张斯年压低帽檐:“有废品就拿出来,没有就赶紧进楼,你当我愿意跟你浪费口舌?”他扭身往台阶上一坐, 整理门卫室收的旧报纸。

  丁汉白藏在车后,等张寅离开才露面,他没听清那俩人刚刚说什么,但张寅出了名的势利,估计是瞧不上人便嘴碎几句。

  “张大哥?”他笑闹,等张斯年抬头又改口,“原来是我师父啊,几天没见显年轻了。”

  张斯年不疾不徐地眨巴眼,干裂的嘴唇张合,却什么都没说。丁汉白以为老头不高兴,也对,被小几十岁的人教训谁能高兴?他二话没说就走,去食堂端回来一杯热豆浆,不再闹,穿着干净的裤子也坐在台阶上。

  张斯年润了润:“你不赶紧上班?”

  丁汉白说:“不着急,怎么也得陪师父待会儿。”

  侧门来往的人不多,主要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和食堂做饭的帮厨经过,这一老一少坐在台阶上休息,不管旁人,神情相当自在。

  丁汉白瞄见旧报纸:“一屋子杯碟瓶碗,随便卖个什么不行,尤其是那个百寿纹瓶,以后就装腌豆腐使了?”

  张斯年笑说:“做百寿纹瓶的人叫梁鹤乘,听过矛和盾的故事没有?我和他,一个是矛,一个是盾。”

  如果市场上有张斯年鉴定错东西,那就是梁鹤乘造的,如果梁鹤乘造的物件儿被判定作伪,那绝对是没逃过张斯年的法眼。

  丁汉白记住这个名字,起身上班去了。

  一进办公室对上张寅,难免因迟到被嘟囔几句,而这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让他冥思一上午。他肩负传承玉销记的责任,又拜师琢磨古玩,哪还有精力上班呢?

  换句话说,上班多耽误时间啊。

  同样正冥思的还有一位,此时端坐在教室里听课。纪慎语望着满黑板知识点,支着下巴想,他既要挤时间雕东西,又要找梁师父学本事,哪还有精力学习呢?

  下课铃一响,别的同学纷纷起立,他蔫蔫来一句:“上学可真耽误时间。”

  老师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他考第一名,估计要拉他谈话。

  纪慎语厌学一整天,放学回家在刹儿街碰上丁可愈,有点冤家路窄。他一想丁汉白之前揍了对方,那丁可愈会更烦他,还是有点怕他?

  丁可愈问:“前院晚上做什么饭?”

  语气平淡,听不出感情,纪慎语回答:“应该喝粥吧。”

  丁可愈又问:“伤都好利索了?”

  纪慎语点点头,和对方并肩朝回走,剩下一截路很安静,直到背后乍然响起刺耳的铃声。他们同时回头,是厌工一整天的丁汉白。

  丁可愈乖乖地笑:“大哥,下班啦。”

  这态度区别太鲜明,纪慎语认命了,他可能和二叔一家八字不合。三人一起回家,晚饭时得知丁延寿要出门几天,去西安选料,而且姜漱柳同去。

  纪慎语笑言:“师父师母,你们好恩爱啊。”

  丁汉白嫌他拍马屁:“纪师父和你妈不恩爱?”

  桌上静得突然又必然,丁延寿和姜漱柳同时觑丁汉白,要不是圆桌大离得远,姜采薇还要在桌下踢丁汉白一脚。丁汉白自己也很后悔,他刚才真忘了,纪慎语是纪芳许的私生子,成分复杂。

  瓷勺碰在碗沿上,清脆一响,没那么静了。

  大家加快速度吃,心照不宣地想尽快结束这顿饭。丁汉白夹一片鲜蘑赔礼道歉,侧身放入纪慎语碗里,正巧对上人家的眼睛。

  纪慎语端碗看着他,用勺子接住那片鲜蘑。

  丁汉白居然笑起来,干坏事儿没受罚,洋洋得意又讨厌:“还吃什么,我直接把盘子给你拽过来。”

  纪慎语却回答:“恩爱,不然怎么会有我。”

  远在他乡,日日看着别人家父母举案齐眉,丁汉白恍然懂个透透彻彻,纪慎语哪是拍马屁,是羡慕得忍不住说出口。而纪慎语刚才那句回答,与其说是回答给他,不如说是骗着自己。

  他觉得索然无味,撂下筷子。

  离席回房间,一股脑嚼了六七颗八宝糖。

  丁汉白甜得嗓子疼,就在这股甜滋味儿里感受出纪慎语心里的苦滋味儿。他大手抓一把糖,一把不够,干脆端起整盒。隔壁没人,他去大客厅找,经过走廊看见纪慎语和姜采薇并坐着聊天。

  姜采薇给纪慎语吃巧克力,纪慎语看上去很高兴。

  丁汉白端着糖站立片刻,放下心回去了,路途一半身后刮来阵轻风。他急转身,和跑到面前的纪慎语奋力一撞,八宝糖盒子彻底打翻。

  两个人蹲下捡糖,纪慎语翻开手掌:“小姨给的巧克力,我给你带的。”

  丁汉白没接:“你喜欢吃的话都吃了吧。”

  纪慎语问:“你端着一盒子糖干什么?”

  丁汉白没答,捡完往回走,其实他想问问纪慎语是否生气,转念觉得问也没有意义。如果不生气,自己心安?只怕以后讲话更肆无忌惮;如果生气,他也拉不下脸去哄,没准儿问来问去更添尴尬。

  他乐观地想,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院里的灯泡那么亮,两间卧室齐齐黑掉,纪慎语下意识摸索枕头旁的位置,寻找系着铃铛的细绳。倏地想起,他伤好了,铃铛已经摘下。

  手轻握成拳,埋被子里睡着。

  一家之主外出,丁汉白迅速篡位,光明正大地不上班,美其名曰看管玉销记。纪慎语好生羡慕,等到中午彻底按捺不住,谎称胃疼向老师请假。

  他溜回家收拾盆栽,一并带去找梁鹤乘。

  仍是那方小院,纪慎语把绿植摆好,培土浇水,忙完拿一根毛笔蘸上白漆,把锈迹斑斑的门牌号重描一遍。屋内飘出白烟袅袅,梁鹤乘煮了一锅嫩玉米,招呼他趁热吃。

  关着门,师徒凑在一处,玉米烫手又烫嘴,叫他们俩吃得很热闹。“师父,我什么时候做东西?”纪慎语问,“我每天都要抽空雕东西,生怕退步甚至荒废,这边也一样。”

  梁鹤乘说:“你瞧瞧这屋里,再想想古玩市场上,什么物件儿最多?”

  最多的就是瓷器,中国还以瓷器闻名,纪慎语立即明白,各式器型、颜色、款识等等,基础是瓷器本身。瓷不烧不得,要有瓷,一定要先有窑。

  梁鹤乘既然是干这个的,他必定有了解的瓷窑。一根煮玉米吃完,他拿笔在本子上写起来,刚写完一行,第六根小指被纪慎语捏住。

  纪慎语轻轻的:“师父,有感觉吗?”

  梁鹤乘回答:“有啊,这又不是废的。”

  纪慎语一点点笑起来,随后笑出声,他看那根小指翘着,虽然畸形但又有趣,忍不住想摸一摸。刺啦,梁鹤乘写完撕下纸,那上面是两行地址。

  很远,离开市区还有几十公里,是个村子中的小瓷窑,老板叫佟沛帆,是梁鹤乘的朋友。纪慎语问:“师父,我自己去?”

  他是外地人,时至今日只认得几条路,怎么找那么远的地方?可是梁鹤乘以身体原因推辞,丝毫没有帮助他的意味。

  纪慎语看破不说破,出难题也好,磨炼人也罢,过来人办事儿肯定自有道理。

  他消磨完一个午后,背上书包要回家,梁鹤乘佝偻着身躯目送,朝着巷口,最后一米时梁鹤乘又喊他。

  “别自己去,叫个人陪着。”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纪慎语冲回去:“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梁鹤乘说:“我都风烛残年了,能带你多长时间?这活儿是个孤独的活儿,门一锁悄么声地干,恨不得没人知道自己。”

  纪慎语忽觉酸得慌,鼻子,眼,七窍都发酸。

  他想问,那为什么还让他找个人陪着?万一被知道呢?

  梁鹤乘拍他的肩:“我怕你和我一样,捂得太严,最后只剩自己,我有幸遇见你这么个孩子,可你未必有幸再遇见另一个。找个信得过的人,哪怕瞒着,就当去郊外玩儿一趟。”

  纪慎语重新走了,再不走怕让老头瞧见他失态。

  他边走边回想,对方总说缘分,他只觉得老年人迷信罢了。可万事以缘分开头,他们成为师徒,那三四盆花草,那一锅香甜的玉米,他轻轻捏住老头的小指,此刻老头在他身后默默的目送……悄悄的,缘分成了情分。

  也许梁鹤乘把纪慎语当成依傍,纪慎语也只把梁鹤乘当作纪芳许的投射,但谁也说不准以后。真心一点点渗透,最初的私心终将磨光。

  走出巷口天高路阔,却仿佛没巷子里暖和。

  纪慎语开始思考新的问题,他该求谁陪他走一趟?

  池王府站下车时他没有想好,走完刹儿街时他仍未想好,迈入大门绕过影壁时愈发迷茫。拱门四周清扫得干干净净,只躺着一颗八宝糖,昨晚天黑遗落的。纪慎语捡起来,剥开丢嘴里,甜丝丝,最外层的糖霜化开,脑海的画面也变得清晰。

  他想到丁汉白,他一早就想到丁汉白。可丁汉白最不好惹,如果他这点秘密不小心曝光,不知道得掀多大风浪。

  但这颗糖太甜了,能融化那层防备。

  纪慎语乱跑,喊叫:“师哥!在哪儿?!”

  丁汉白从玉销记带回一块桃红色碧玺,此刻正在机器房架着刀浮雕,被这脆脆响响的一嗓子点名,险些削一道口子。

  他听着那开心劲儿,猜测又考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