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在烧
仲居瑞又看一眼裴煦,闷闷道:“你是不是写了一天的bug, 闲的啊?”
金蛇在电话那头嚎叫:“我擦!这个诅咒有点恶毒了吧!我就是今天出门开了车,约饭比较方便才喊你的。”
“我今天跟…朋友还有约,而且晚上我得回家,下周怎么样?”
“择日不如撞日,带上你朋友呗!我都快开到你们A大了,就待会见吧。”金蛇迅速挂了电话。
——根本就是因为老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才多次创业未果吧。仲居瑞内心叹口气,向着裴煦一摊手,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可能是这几年我少有的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之前都是网上联系,没见过,不过他来A市了,以后应该能常见到。”
听仲居瑞解释完这人是谁,裴煦摸摸下巴总结说:“哦?这个说法让我有点警惕。网上情缘奔现?本正宫怎么能缺席?”
“正宫你大爷啊!我外婆的八点档电视剧都不放宫斗了。”仲居瑞捂脸,给外婆打电话通知她自己吃完晚饭再回去。
他们说着话走向正门等待,不一会,一辆骚气的吉普牧马人溜溜达达地停到路边,仲居瑞手机又响了。
“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开了个红色小吉普,你看见了吗?”
仲居瑞和裴煦走过去,敲敲车窗,看见里头坐着个浓眉大眼的大光头,热情地让他们上车。
金蛇有点自来熟,转过来握了握手,自顾自就呱啦呱啦地说起来。原本他是开着更骚气的双门小敞篷,不是本地牌照,怕待会晚高峰高架限行,才把他朋友的越野车半道抢劫来了。
仲居瑞说:“我们去附近商圈随便吃吃就好啦,不用开那么远的。”
金蛇笑呵呵说:“我知道,我就是找个借口蹭一蹭他的车过把瘾,想买越野车很久了,手头不宽裕。”
——桥豆麻袋。五分钟前你仿佛说过你本来开的是小敞篷?开小敞篷的你手头不宽裕?
仲居瑞死人脸下内心波涛汹涌。
金蛇很惭愧地说:“我的小敞篷还是好几年前买的,工作之后家里就没有支援了,比较拮据。”
裴煦笑着问怎么称呼。
金蛇说:“我网名金蛇,本名叫汤成,叫哪个都行。你跟居瑞一样软工的?要不要考虑来我这里玩一玩?”
“他不是码农。”仲居瑞简直服气,金蛇就是一个行走的抓娃娃机,看见合适的人就要物色物色,一爪子抓走。
他们找了家烤鱼店,坐下来边吃边聊。虽然从未线下见过,但一起做过不少项目,线上交流也培养了许多默契,金蛇和仲居瑞聊天没有冷场,由于有裴煦在几乎没有聊公事,聊的全是各种人的八卦。
裴煦震惊地发现,仲居瑞宛如一个八卦捧哏家,非常擅长让人毫无负罪感地讲八卦。
“你记得之前的美工吗?他上个月去植发了,一个脑袋三万块。”金蛇说,“年轻人就是这样倔强,像我,早早就领悟到爹秃秃一窝,是逃不掉中年谢顶的命运,就早早剃光接受命运的安排了。”
“你爸怎么不植发?”仲居瑞夹了一块鱼肉到裴煦碗里。
金蛇兴致盎然地讲起他爸早年如何在秃头的泥沼里挣扎,用了多少种偏方秘方,终于历尽千辛万苦,从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进化成一个谢顶的老年男人。
“但是现在蛮好的。”
仲居瑞问:“现在治好了?”
“不是,”金蛇说,“他想开了,谢顶是成功乡镇企业家的标志。想不开也没办法啊,人家用一滴生发剂,头发茂盛地像黑猩猩,我爸用一斤生发剂,脑袋跟猕猴桃外皮似的,打着光才能看见一层毛茸茸的。他治不好谢顶,只能治一治心态。”
裴煦笑得直抖。
把自己亲爹损了一通后,金蛇又开始损仲居瑞。
“像我们这种行业,很容易中间一块高地的。你长这么一张脸,秃了多可惜,要好好注意啊。”金蛇忽然说,“仲居瑞,你已经给你朋友夹了不少鱼肉了,我一直在叨逼,一低头,半边都没了,很吃亏的。”
仲居瑞心一慌,连忙说:“再叫一条,酱香味的行吗?”
金蛇眯着眼睛,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发现对面两人膝盖很自然地靠在一起,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我感觉这里不是酱香味,是一股恋爱酸臭味。操,真的假的?”
仲居瑞不知道是桌子下面漏了陷,以为是下意识夹菜太明显,补救性地给金蛇也夹了一大块,心脏乱跳道:“瞎想什么呢,别瞎说。”
裴煦看仲居瑞一眼,没说什么。
仲居瑞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因此并没有出柜的意向。没有人的情况下,他跟裴煦怎么都行。有人的时候,他会很想收敛住。不被人知道才是保护这种感情的最佳方式。
——然而感情是伪装不出来,也隐瞒不下去的。即使克制得住桌面上的动作,也很难记住克制桌面下彼此触碰的膝盖。
他下了公交车往家走,还在深深思索,这种事到底能不能跟人说。外婆肯定不能说,这把年纪,不想让她承受什么三观冲击。朋友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有些人对这种事心里膈应,仲居瑞也不想拿自己私事给别人谈资。仲建兴,这种已经划分到不太走动的亲戚名单的人,当然更没必要对他交代什么。思前想后,仲居瑞决定以后在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今天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金蛇都有这种猜测,简直太吓人。
外婆坐在灯下,戴着一次性手套,手拿一把小刷子,给自己变白的头发涂染发剂。别着手给后脑勺涂抹了一会,外婆就累得手酸。上了年纪,别着手的角度有点为难老人家。
仲居瑞快步走进去,把包扔桌上,接过小刷子:“婆婆,不是说等我回来给你染,怎么自己先动手了?”
外婆说:“反正你也快到家了嘛,前面我能够得着的地方,先涂着。”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白头发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仲居瑞很轻柔地把染发剂抹在头发丝上。
“你就骗我吧!以前还是看见一根拔一根,现在只能全部染黑。”婆婆说,“到这个年纪怎么会不多。是该见平如的年纪了。”
“别瞎说。”仲居瑞垂着眼睛,“前面要不要再抹一点?小碗里还剩一些。”
“说到平如你就岔开话题。我也想平如啊,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婆婆看见仲居瑞眉头深锁,沉默一会说,“你把塑料帽子找给我戴上,我在这坐半小时,你再我喊我洗头。”
“烧了热水吗?”
“天热,不用那么烫的水。”
“那也不能用冷水,我现在去烧。”
婆婆看着仲居瑞挺拔的个子,进厨房的时候都要先弯一弯腰,就想到平如还没出月子,抱着仲居瑞坐在这里,她做了鲫鱼汤,也是从这个小厨房端出来。一切简直跟昨天才发生一样。
真的年纪大了,已经不愿意想明天的事,满脑子都是以前。
仲居瑞再出来,看见外婆坐着睡着了。如果不是老太太轻微地打鼾,他甚至有点想去探鼻息。沉睡着一动不动的样子总让仲居瑞又不太好的联想,他不喜欢这联想,有些压抑地点开手机,顺手查阅学邮。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哨音。
水开了。
安静的院子又活过来了。
仲居瑞叫醒外婆,给她搬了个小板凳,动作温柔地给老太太洗头,心想,裴煦今天为什么还没邮件。
☆、第 27 章
口述史的项目历经一年终于快收尾。前几天裴煦最后一次采访侯教授,老教授带来一些老照片,他扫描保存后又去到新闻史的教室,悄悄溜到最后一排,打算课后还给侯教授。
下课铃已经打过。投影仪投射出PPT的最后一页,依然是毫无美感的排版,写着“谢谢”两个字。
老教授对课本太熟悉,连教科书章节目录都不用翻,喉咙沙哑地划了些考试重点,底下窸窸窣窣的只想赶紧下课去吃饭。
“今天就是这学期最后一节课,之后是复习周,咱们不上课,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邮件问我,或者来我办公室。”
前排一个男生抖机灵:“可以问考试题目吗?”
零星几声尬笑。
侯教授说:“今天不仅是本学期最后一次上新闻史,也是我在这里任教的最后一节课,身体欠佳,已到退休的年纪。只是我才疏学浅,愧疚不曾教过有用的经世学问,做人道理,感谢长久以来各位同学对我这‘瞌睡课’的包容。”
他看一眼教室,下面鸦雀无声。
这门新闻学院最无聊的专业课就要结束了,也许以后会有别的老师来教,会不那么让人想上课打瞌睡,也许这门课会被取消,换成什么更实用的课程。
他心里有一些话,但又觉得不必说。于是他收起自己的教案,沉默良久道:“祝诸君前程似锦,功不唐捐。”
教室里响起掌声——一些真情实意的留恋。但这留恋毫无份量,随着陆续有人离开教室,渐渐消弭。
裴煦之前没有听说过侯老师以后就不再任教,此时有些迷茫地想:“我大二上这门课的话,就是另一个老师教了。”
他抱着相册走到讲台边上,等问问题的学生们散去,才走上前叫了一声老师。
助教走过来帮忙收拾东西,裴煦这才注意到,侯教授带了一支拐杖。
“梅雨季,怕脚滑拄着,腿脚没事。”侯老师接过相册,宽慰道。
“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您呢?”
“要是口述史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随时再来找我,我把我家地址给你。”
“访谈没什么其他事了,接下来就是我写完给您修改。您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敏感的,都可以删掉。遵循您的意愿。”
侯教授笑着说:“我都要回家养老了,能有什么觉得不合适的。只怕学校审稿有觉得不合适的吧。”
“回来开开讲座也挺好的。”裴煦和老教授往外走,助教提着教案跟在旁边。
老头开玩笑说:“催眠的讲座吗?不会来啦,身体不好,我女儿不让我折腾。按照惯例,下一次能在学校看到我名字,大概是讣告。”
——白底黑字一条横幅,挂在学校梧桐道上。但那个时候,学校里大概没有他教过的学生了。
“除却生死,都是小事,到我这个年纪,就连生死,也是小事。”临告别侯教授对裴煦说,“我记得你之前自招面试,我问你是为无产阶级发声,还是为无产阶级政权发声,你说你要为自己的价值观发声。前两天,你在十大发言的视频我也看到了,我觉得很好,但是至刚易折。”想想又说,“算了,自己走过才是人生。不必再送啦,我跟助教走回去就行。”
裴煦站在小花园的路口目送那两人背影远去,心情复杂。
这是裴煦没有给仲居瑞发邮件的第三天。
仲居瑞焦虑地抖腿,第无数次点开邮箱。
管理学院有偿招被试,心理系眼动实验有偿招被试,社会学系关于在校学生婚恋观问卷——附送马基毛概知识点汇总。
教务处通知,图书馆还书提醒,辅导员提醒期末不用过肝保重身体的问候。
什么不认识的人屁大的事都有邮件,为什么裴煦好几天没有邮件了?
他们在微信上一向不是聊得很热络的类型,在学校碰上,也不怎么黏糊,顶多一起吃个饭走个路,确认没什么人的地方稍微动手动脚。这两天裴煦说有好几个论文DDL,两个人也就没有专门碰面。
——裴煦的酸诗大概有毒,跟路边的臭豆腐一样,闻起来臭,吃起来香,长久不吃还怪想的。
仲居瑞没谈过恋爱,猜不出裴煦突然不发酸诗的原因,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点开《毛概知识点》的文档,飞快看两眼,又做贼心虚地关上。不一会又忍不住手贱点开,看到那些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句子,又觉得自己这样真是太抖M了,忍不住关掉。
奶娘躺在床上问谁有最新的毛概知识点整理,以前老前辈们在人人上留下的存货已经追不上新时代了。光光说:“仲老师可能有,毕竟他是大一上思修还做笔记的男人。”
仲居瑞心不在焉道:“毛概没有,我上课都在做自己的事,没好好听。我也只有老学长的存货,还是扫邮下载的大礼包。”
“有总比没有好。”奶娘一个鲤鱼打挺:“你发我吧,明天考试前我打印一下。”
之前仲居瑞看到这种邮件里送资料的附件就顺手下载,电脑里存了好几个不一样版本,此刻他脑子打结,直接在电脑里搜索毛概两个字,把相关文件一股脑打包,全发给了奶娘。
“给我也打印一份,多谢。”仲居瑞爬上床说了最后一句话。
裴煦并不是诚心晾着仲居瑞。
他确实有几个DDL和一点点不快给了他不那么浪荡的正当理由。但是这几个DDL都不是很紧急,那一点点不快也只是蚊子叮了个包,挠一挠也就算了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