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信箱 第43章

作者:它在烧 标签: 业界精英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裴煦接过烟,苦笑着说,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也许哪天我就舍得了。

  裴煦梦见仲居瑞结婚了,跟一个女孩。新娘的面目模糊,他分辨不清楚是谁,但潜意识里知道那是仲居瑞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仲居瑞带着新娘来敬酒的时候对他笑了,说:“谢谢你赶过来。”

  裴煦就在梦里琢磨,你谢个屁,怎么表情淡定地像个鳖。

  新娘问这位该怎么称呼?

  仲居瑞说我们大学是一个社团的,这是我校友。又很客气地对裴煦说:“麻烦你跑这么远,吃好喝好。”

  原来在这个梦里,他们也没什么前尘往事,只是校友而已。裴煦心里觉得好笑,回头看见婆婆容光焕发地坐在主桌,想去打个招呼,想起来按照这个梦的设定,婆婆也不认识他,于是他就这么坐着。司仪很套路地起哄新郎新娘亲一个,裴煦就想,我的天,仲居瑞你的审美真差劲,婚礼都这么俗气。他昂着脖子看,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他,一回头,被灯晃眼,醒了。

  他继续回忆那个梦,那个热闹俗套的婚礼,忽然想,如果那是真的,其实也挺好的。

  裴煦得了患得患失的病。他纠结自己要任性,还是这么混下去。他不太想这样妥协,因为他不喜欢现在自己的样子。掏心掏肺地喜欢仲居瑞当然可以,喜欢到丧失自己,那是很危险的信号。

  仲居瑞接受到了危险的信号,但他发微信给裴煦,没有收到回复。可惜他的脑子是横平竖直的构造,充斥着if else while do之类直白的指令,没有值得参考的爱情攻略,所以他也没有像偶像剧男主角那样冲到裴煦面前表忠心。

  婆婆看起来很开心,晚上多喝了一碗汤,说着说着,说起一个银手镯。

  “你要是正式地谈个朋友结婚了,我就把那个留给她。手镯虽然不值钱,好歹是传家宝,有点年头呢。”

  “传了几代啊?”仲居瑞第一次听说。

  “一代,我公婆当时打了给我的。”婆婆哈哈笑,“你再传下去不就好几代了吗?”

  仲居瑞也笑,问:“婆婆,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婆婆骷髅似的的手摸上他的脸,“大外孙孝顺。”

  他闻到那只手上有婆婆常用的尿素霜的香味,还混着一股老年人肉体衰老的味道,是让他安心的味道,也就忘了追究,为什么婆婆开心的点只在于他孝顺,不在于他终于找到了女朋友。

  婆婆以前说,人是一只愁虫,活到几岁都是愁。仲居瑞逐渐觉得这是一句真理,好在他有一个优良的爱好:赚钱。忙于赚钱使他短暂地忘掉了一些烦恼。他试探了几次,没有从裴煦那再得到什么负面的反馈,惴惴不安地把不好的预感封锁起来,继续跟裴煦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联系,感情像一团水汽平稳地扣在玻璃罩里——虽然摸不着,但一时半会也漏不掉。

  裴煦在海南的寒假很无聊,他强迫自己不要沉溺与小情小爱,待了几天就跑去找认识的一个朋友玩,这么一玩,就玩出了事。

  以前看课本的时候,讲到工人/学生/运动,总以为是很遥远的事,上一次听说还是军理课,当时老师讲八几年的游行,A大和隔壁学校约好了一起参加,结果事到临头,隔壁学校的人扛着旗子来了,说,咱们走吧,去示威去!A大的学生在楼上喊,不行啊,我们要先考试,最后都没去。结果去的学生都遭了秧。这种笑话听完就算了,任谁听说现在还有这种运动,都会先诧异地问一句:“现在还有?怎么运动?这是反/动啊?”

  裴煦也是这么听说,没见过,于是跑到Z市凑热闹。那天晚上,他跟朋友跟着运动里的几个领袖吃饭,因为觉得无聊,提前离场回到酒店洗了个澡,有人敲门。他赤脚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的几个人表情严肃。

  他哥哥嫂子还以为他去Z市旅游,等到好几天没联系,打电话不接,才觉得不对劲。

  仲居瑞也急疯了。他不敢轻易联系裴煦的朋友们,担心本来没事,他瞎操心弄出事。等了几天,实在憋不住了,才想办法找到姜瑜的号码,问他有没有跟裴煦联系。

  “我们放假后寝室群里就安静了。你有急事找他?要么我把他手机号码给你,你打他电话?”

  仲居瑞也有裴煦的号码,姜瑜的建议说了等于没说。他又找到辅导员那问裴煦家里的号码,辅导员说不方便给。

  “不给我也行,您打个电话问问他家里,要是没事您再发个短信给我行吗?”仲居瑞恳求道。辅导员没当回事,假期里的事不归他管。他搪塞着说不方便,最终什么也没做。

  整整一周,裴煦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 48 章

  裴煦被关在拘留所里,进去的时候搜身,所有随身物品都被收走了,回过神想打个电话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不在身上。

  他心情出奇地平和,准确地说,有点懵。除了要求脱鞋时后知后觉发现,刚刚走得太急,忘了穿上袜子,此刻脚有点冷,他脑子里回荡着不合时宜的街歌。

  裴煦知道被盯上是因为晚上的聚会,他被当作是闹事的学生一锅端了,但想到自己只是来看热闹的,与事件并没有直接联系,这里又是拘留所,行政拘留的日期有上限,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出去,所以也没有立刻心态崩掉。

  走廊上一直有股冷风,卷着炖萝卜的味道往鼻腔里钻,闻多了胃里犯恶心,越往里走,狗叫的声音越大——附近好像是养了不少军犬,吵得人心烦意乱。

  裴煦被送到一个多人间,里面七八双眼睛同时看他一眼,又低头各自发呆。他在门边站了一会,这才有点虚张声势的后怕起来,僵直着找了个大通铺坐下了。

  比起社会上的老油子,裴煦还是太稚嫩了,他那么点小叛逆根本不够瞧。

  “你犯的什么事?”他旁边一个大肚子的中年男的问他,一张嘴口气熏天。

  “扰乱治安。”裴煦说,想到这个罪名有点想笑,但是没笑出来。

  “小年轻打架啊?”中年人不以为然地说,看见裴煦望着自己,也自报家门,“我酒驾。”然后又指一指其他人,小声说:“你别怕,都不是杀人放火的。那边也是酒驾的,还有两赌博的。”

  裴煦这才故作轻松地笑了。

  裴煦没有能立刻跟家里取得联系。搜身的时候他还在想,按照电视剧的套路,他应该宣称要自己的律师来对话,然而他并没有律师,也就失去了耍帅的机会,只能问能不能打个电话给家里。

  “等通知。明后天安排你打电话。”

  他猜测聚餐桌上的学生们这会都在这所里了,也不知道自己朋友在哪间房。那顿饭吃得极其无聊,学生们一直在热烈讨论明天要如何支援工/会,后来话题跑偏,聊起各自少年时代暗恋的傻事,总而言之,并不是什么有价值的谈话。他忽然冒出非常好笑的念头:历史书上有没有哪个前辈跟他一样,是打了个酱油就成了烈士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愤青的代价未免又有点大了。裴煦暂时还不想引刀成一快。

  行政拘留不需要劳动改造,裴煦忽然多出大量空白的时间来胡思乱想。有的时候脑子里是某些文章的片段,一些无聊的笑话,更多时候是家里人和仲居瑞。

  无所事事的时候真他妈想念仲居瑞啊。

  第三天的时候裴煦终于有机会给他哥打电话。很短暂,3分钟,只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裴寒一颗心刚着地就摔得稀碎,挂掉电话开始想办法找关系,看看能不能提前把人弄出来,一时之间也忘了骂这个不让人省心小王八蛋,只气自己是平头百姓,不认识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雪姐也没有办法,把说好要交的画稿延期了,赶紧订了机票,跟着裴寒又奔波去Z市。

  裴煦睡觉时对光和声音敏感,然而所里日光灯彻夜不熄,狗叫声让人神经衰弱,他每天熬到三四点都睡不着,觉得自己身上都闷出了一股炖萝卜的馊味。又过了两天,萝卜味也闻不出来了,大概是久居其室不闻其臭。

  上午十点所里安排打扫卫生,平时跟死狗一样的人都踊跃起来,积极要求去院子里扫垃圾,扫地的活儿比刷厕所轻松多了,还能呼吸点新鲜空气,是抢手的热饽饽。裴煦长得人模人样,狱警也知道他犯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大事儿,对他还算照顾,两次都安排他去领这个福利,大肚子的狱友嫉妒地直拍他,说长得好就是沾光。

  中间有机会再打次电话,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打给仲居瑞,先给裴寒报平安了——他也知道这次事发突然,他哥应该吓得不轻。

  “以后别瞎折腾,毁自己前程,好多事儿你们太年轻,不懂。”出去前裴煦还得写个悔过书,递纸的时候狱/警说。

  裴寒在电话里强调了很多遍,让裴煦赶紧认错出来过年:“别不懂事!你雪姐都几天没睡着觉了,好好地给我出来。”

  裴煦“嗯”了几声,觉得特别对不起家里人。这也许是他唯一后悔的地方。

  他一共待了8天,出去的时候瘦了十多斤,他知道裴寒会来接他,只是他出去的比裴寒到得早,只好站在路边等。他抬头看见天光,感到莫名的压抑,远远看见裴寒雪姐疾步走来,很勉强得笑了笑。这两人脸也都窄了一圈,脸色很不好。

  “你搞什么!搞什么!”走近几步后,雪姐甩包直砸裴煦,“是闹着玩的吗?我跟你哥吃不好,睡不好,你有没有良心!”

  裴煦立正站好,乖乖挨打,看见雪姐泫然欲泣的表情,故意逗她说:“你看你说了多久减肥,都没这次有用,你也终于有小尖下巴了。”

  雪姐揍得更厉害了,然而还是高兴多于责怪,等裴寒铁青着脸想骂人,雪姐还是舍不得,维护裴煦道:“我们先回宾馆洗个澡,吃点东西,慢慢说。”

  裴煦先打电话给自己朋友,他们俩凑热闹的,情况不严重,那人也是今天中午放出来的,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

  “袁宪他们呢?”

  “不清楚。”朋友说,“我打听了,有两个下周就能放了,陆陆续续在放人,但是袁宪…没人知道。他是组织者,可能情形严重些。也许他家里人知道,但是我们没人有他家里人联系方式。”过了会,词不达意道:“咱们别管了…咱们也管不了。”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打听到袁宪的消息。这个人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裴煦趴在马桶边干呕,手一直在抖。他哥就站在门边看他,语气严肃道:“我想办法找关系给你销档案,总不能留下污点。”

  “留什么污点?”裴煦问。

  “留这种底子以后政审怎么办?”雪姐说,“你还找不找工作?”

  裴煦灰白着脸说“哦”。

  仲居瑞在凌晨三点接到了来自裴煦的电话。他从床上蹦起来,怕声音太激动吵醒隔壁的外婆,压着喉咙吼:“你怎么回事?这些天去哪了?”

  裴煦如实说了。

  “我真的只是凑热闹。”裴煦故作轻松道,“所以待了几天也就没事儿了。也算丰富人生经验吧,一般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去呢。”

  仲居瑞气得心梗,这些天的担忧,害怕,患得患失,全都压缩成一团怒火,嘴里蹦出一串他这辈子没说过的脏话:“凑热闹你妈逼!你多大了?你不懂事?你是一个人吗?你不要前途不要命吗?有的热闹能凑,有的热闹他妈的能凑吗?你是想把自己弄死了让谁好受?”

  “没那么严重,咱们法制社会。”裴煦仍笑嘻嘻的说。

  “法制你麻痹!”仲居瑞威胁道:“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样,你平时像个喷子写点东西也就算了,这种大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急死我才高兴是吗?”

  “对不起。”裴煦的语气终于不轻佻了。

  仲居瑞听到裴煦认怂,更加觉得自己有理,想趁这个时候让裴煦务必长个记性,冷笑道:“对不起?我看你是故意的。你中午出来,到这会才打给我,你想过我这些天多难熬吗?你就不能让你家里人跟我说一声吗?你就是自私,你就是存心的不想让我好过。”

  他一口气说完,气得胸口起伏。

  当时裴寒都气成那样,还让裴寒报信,这也很不地道。裴煦知道自己两头不是人,惯用装可怜的语气说:“骂痛快了吗?现在能安慰一下我吗?”

  仲居瑞语无伦次道:“别用这种语气,我知道你的套路。安慰你?没有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好事。我安慰你,谁他妈安慰我,我又要照顾婆婆,还要赚外快,我他妈早上还在修屋顶,婆婆吃什么都吐,我还得洗被褥,被套挂了两天都没干,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然而电话那头没回音。

  仲居瑞常年不发脾气,一发脾气火气冲天,这会那边不卖乖,他有点骑虎难下了。

  沉默横亘半晌,裴煦说:“我让你特别不开心吗?”

  “特别不开心。”仲居瑞嘴硬道。

  “哦。”

  只要你服软,什么都好说。仲居瑞心想。

  可是裴煦说:“我这几天也想了挺久的。我也很不开心。”

  仲居瑞喉咙干涩,他问:“你什么意思?”

  “我们就不是一路人。这样也挺没意思的,正好你能专心照顾婆婆,要么我们都冷静几天。”

  仲居瑞骂道:“你有病吗?你说的是人话吗?冷静你麻痹。”

  裴煦说:“我也不想说了。我好累。”

  仲居瑞后背被冷汗浸湿,他急急忙忙地说:“你是这几天压力太大了,你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清醒了我们再说。”

  “我现在就很清醒。仲居瑞,你的幸福不在我这。你要的那种寻常的安稳的幸福,在我这找不到的。”

  “你不打算学乖了?你就不是寻常人吗?”仲居瑞冷笑道,“你又能替我决定了?我不同意。”

  “分开这种事,不需要两个人都同意。”

  分开。

  仲居瑞心“砰砰”乱跳。他说:“除非你说你不喜欢我了,不然不可能。”

  那边沉默着。

  大约有五分钟还是六分钟,听筒里只有沙哑的电流。

  裴煦始终没有说他不喜欢仲居瑞,但是他说:“就这样吧,再见,仲居瑞。”

作者有话要说:  本小张在这个加班的周日,默默爬了上来。

  ☆、第 4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