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 第31章

作者:尼罗 标签: 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近代现代

正当此时,叶雪山忽然呻吟着翻成仰面朝天,口鼻之中喷出了似有似无的烟雾。而林子森立刻伸手熄了烟灯端走烟具。又将一只靠枕垫在了叶雪山的头下。

好整以暇的盘腿转向前方,林子森开了口:“吴少爷稍等片刻,让我们少爷再歇一会儿。”

吴碧城唯唯诺诺的答应一声,一双眼睛不敢看他。虽然林子森比楼梯上的屠夫好看得多,不过屠夫凶在表面上,林子森阴在眼睛里。

几分钟后,叶雪山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懒洋洋的出了声音:“什么事?”

吴碧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问话。伸手从怀里摸出信封,他上前将其放到了床边:“慧之托我给你带一封信……她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是不是你们分手了?”

叶雪山睁开眼睛,伸手向下去摸。林子森探身拿过信封,撕了封口抽出信笺送到叶雪山手里。而叶雪山展开信笺,一边读一边问道:“我们分手了,你再去找她?”

吴碧城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是的,我没那么想。”

叶雪山继续读信,读到最后笑了一声,同时把信揉成一团,向地上一掷。吴碧城见状,却是身不由己的蹲下去捡起纸团,展开之后快速的浏览了一遍。

然后他明白了叶雪山那一声笑的含义。陶慧之还在天真的发出威胁,说是叶雪山再不露面,他们的爱情就要完结了。

看到叶雪山把陶慧之的真心当成笑话,吴碧城觉得其实他们两个都是可怜。陶慧之失恋,可怜;叶雪山无恋可失,一样可怜。把信重新扔回地面,他转身向外走去。感觉屋子里的叶雪山,已经不再是他先前爱过的人。

叶雪山没有动,只把林子森的手掌拉过来,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很想起身把吴碧城追回来,两人言归于好,还像先前一样。他爱吴碧城简直爱出了惯性,如果生活中没有了吴碧城,那他还爱谁去?

当然,也不必再赶场似的隔三差五去北平了。

他的手指上还带着吴碧城送给他的钻戒,从没取下来过。在黑暗中慢慢转动了戒指,他毫无预兆的猛然坐起,随即却又躺了回来。

林子森已经知道了一切,这时就凑到近前低声笑道:“少爷还舍不得他吗?”

叶雪山轻声答道:“我看上的是他的心,不是他的人。心变了,我要人也没有用。”

林子森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开始爱抚他:“这就对了,我想少爷是个明白人,也不至于做出糊涂事。”

第63章 雨后风景

叶雪山出海一趟,赚了巨款;可是一笔巨款不能让他花一辈子,所以等到歇过来了,还得再去。

这回众人长了教训,提前早早做好准备。叶雪山心里最有数,这时就成了总指挥。林子森强烈要求和他同行,他也答应了下来。

轮船是英国船,明着说是去运鸦片当然不行,于是哈代先生办出各种文件证明,给轮船披上了合法外衣。叶雪山倒是无所畏惧,因为中国军警为了避免麻烦,不会贸然检查外国货轮。随着启程日期的临近,金鹤亭又给叶雪山运去了一箱子军火。随行保镖的人数不比水手少,叶雪山上次吃了苦头,这回下了狠心,必要把整艘轮船攥在手心里,哪个家伙再有造反的贼心,直接杀掉喂鱼。

在出发前的一天,金鹤亭请叶雪山吃午饭。午饭吃得无比漫长,直到三四点钟才算结束。外面正好刚刚结束一场大雨,叶雪山兴致很好的从馆子门口跑上汽车,两只脚趟过街上滔滔的水,连鞋带袜子全湿透了,一踩便是咕唧一声。

他莫名的很快乐,在林子森的催促下,他在车内脱了鞋袜,又把水淋淋的裤管挽了起来。秋风吹入大开的车窗,艳阳照在街上水面,波光粼粼的闪烁了碎金。汽车像是开在了河里,白色水花兵分两路,随着车轮的行进拍向两边。

“有意思!”他把脑袋伸出窗外,随即又缩了回来:“好玩。”

林子森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少爷后来不该喝那杯酒,没喝正好,喝就多了。”

叶雪山没觉得自己醉,可是懒得反驳,林子森语重心长的总是有理,就算没理,也像是占着理。等到汽车开回家中,他发现院子里也积了深深的水。院子干净,水也清澈,正能没到小腿。好奇的再一次把头伸出窗外,他大声说道:“嗬!能养鱼了!”

林子森也很诧异,没想到雨会大到这般程度,不但街上发了河,院子里也会变成水潭。低头卷起裤管,他预备下去趟水,把叶雪山抱回楼内;不想未等他脱下鞋子,身边车门一开,叶雪山却是已经跳下去了。

“哎呀!”他像个好脾气的老爹似的叫道:“少爷,水脏啊!”

叶雪山一脚踩出个水泡来:“不脏,清着呢!黄二爷呢?让它也来洗个澡!”

黄二爷趴在门房窗台上,听闻此言,立刻趴下装睡,显然无意下水。事实上除了叶雪山之外,叶宅之内的任何人都无意在院子里玩雨水。脏是肯定脏的,不脏才怪了。

林子森穿得干干净净,这时也有些打怵。把袜子团起来塞进鞋里,他很不情愿的推开车门正要下水,不想一辆汽车忽然乘风破浪的停在了院外。他觅声看去,就见对方大开的车窗中,现出了顾雄飞的面孔。

林子森一愣,但是没言语。而叶雪山停止了踩水泡的行为,歪着脑袋向顾雄飞望了片刻,然后慢慢走了过去,一步一个水花。

顾雄飞坐在车内没有动,静静的凝视着叶雪山。叶雪山那一头不可救药的枯发已经被尽数剪掉了,生出的新发带了光泽,毛茸茸的满头立着。头发长的没有章法,鬓角却是天然的整齐,怎么剃都存留着隐隐的形状,是天生的鬓若刀裁;除此之外,他的皮肤也白了许多,穿着笔挺西装,上半身很绅士派,下半身挽着裤管光着脚丫,还是顽童的形象。

出了院门,地势更低,水也更脏。叶雪山缓缓停了下来,脸上没有表情,直通通的问他:“你来干什么?”

顾雄飞嗅到了淡淡的酒气,怀疑他是刚喝过酒。通过车窗递出一只扁扁的纸盒,他不冷不热的答道:“路过,看你一眼。”

叶雪山接过纸盒,同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酒嗝。低下头认真的抠开了纸盒盖子,原来盒子里面装着软糖——孩子巴掌大的五色软糖,做成花朵形状,只有两块,是糖果中最华而不实的一类。叶雪山随手扔掉盒盖,然后拿起一块软糖。举起来对着阳光照耀了一下,软糖是半透明的,五颜六色中流淌着蜂蜜的香气与光泽。

然后他收回软糖,整个儿的塞进了嘴里。面颊被撑得鼓了起来,舌头在嘴里也像是搅拌不动。叶雪山专心致志的大嚼了一通,忽然抬眼望向车窗内的顾雄飞,他醉醺醺的抿嘴一笑,嘴里全是软糖,简直快抿不住了。

顾雄飞已经确定了他的醉,同时认为他醉了之后可爱得多。酒精溶去了他身上的一切附加物,他这个样子,就有点像当年了。

叶雪山咽下口中软糖,把余下一块也拿了出来。随手把盒子丢在水面上,他再次狮子大开口,囫囵着把软糖全塞进嘴里,也没想着走,单是原地不动的对着顾雄飞,聚精会神的猛嚼。柔韧的软糖在他口中东奔西突,他的面颊形状随之变化多端,忽然喉咙里哽了一下,噎得他狠狠一闭眼睛,随即缓过来了,他含着满嘴软糖吸了口气。

顾雄飞仰起脸微微皱了眉,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吃。没见过叶雪山这个吃相,太生动太热闹了,让人都替他累得慌。

当然,他不是过来看叶雪山吃糖的,他根本就是毫无目的,纯粹只是想看叶雪山一眼。因为知道两人见面就没好话,所以买了一盒美如花朵韧如牛皮的软糖,希望可以堵住叶雪山的嘴。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刚一见面就堵了个瓷实。

两人无言相对,一个吃,一个看。乌云散尽,阳光越发明亮了,前后左右都是金色波浪,一只鸟站在了院子栏杆上,抖抖尾巴晾晾羽毛。一切都是雨过天晴的好风景,直到林子森无声无息的停在了叶雪山身后。

林子森生得高,即便是有些驼背,也依然是高。喧宾夺主的微微弯下腰去,他非常客气的对着顾雄飞微笑:“大爷来啦?进去坐啊!”

顾雄飞认出了他。

顾雄飞对他没有好印象,不是因为他曾经冒犯过自己,而是因为他太像亡命徒。他干净的脸上阴气森森,四肢修长利落,仿佛随时都能甩手捅出一刀。

“不了。”顾雄飞言简意赅的回答。

林子森双手握住叶雪山的肩膀,又含笑解释了一句:“少爷刚才多喝了点酒,醉了。”

顾雄飞一点头,感觉美好静谧的气氛已被此人全盘打破。向后靠回座位,他对着前方汽车夫说道:“走。”

汽车发动起来,渐行渐远。林子森把叶雪山连推带搡的送进楼内。叶雪山的酒劲真是上来了,躺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含着软糖闭了眼睛。

一觉醒来之后,叶雪山洗了把脸,然后去问林子森:“我记得大哥来了。”

林子森笑着一点头:“来了,又走了。”

叶雪山继续问:“我说什么了吗?”

林子森笑道:“他给了你两块糖,你没说什么,光顾着吃了。”

“我就只是吃糖了?”

林子森摇了摇头:“唉,少爷,别提你那吃相了,好家伙,饿死鬼似的,从后槽牙到嗓子眼,全露出来了。”

叶雪山听闻此言,十分尴尬,脸都红了,从此再不肯提此事。

到了翌日,叶雪山带着林子森、程武以及一队全副武装的保镖上了船,不显山不露水的扬帆南下。而三天之后,顾雄飞也随着沈将军启程去了青岛。

第64章 海上

顾雄飞登上小火轮时,身边跟着的是程武。而他抓到程武之时,程武正在码头外面东奔西跑的买雪花膏。身边随从告诉顾雄飞,说“就是他”,顾雄飞就上前几步,叫住了程武。

此刻已是寒冬腊月,程武说他们的船已经在海上没着没落的漂了许久。天津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差池,码头不许轮船进港;少爷调头要往上海走,结果金先生没把事情办明白,上海码头也不肯接纳他们;末了他们来到了青岛,因为金先生和沈家二姑爷有交情,通过沈家二姑爷又找上沈将军,希望泊在青岛的舰队可以行个方便,让船靠岸。

顾雄飞已经知道了此事,不知道也不会跑出来找叶家的人。他还知道沈将军正在盘算着如何同部下分赃,对于鸦片贩子,岂有不狠敲一笔之理?

程武说完这话,就继续四处的找雪花膏,说是叶雪山的脸在一层层干燥脱皮,再不弄点膏膏油油的涂一涂,恐怕就要没人模样了。可是码头外面一色破败,哪里会有雪花膏卖?于是顾雄飞拦住程武,让他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顾雄飞能够调动一艘小火轮,所以在走远路跑了一趟洋行之后,就带着程武上了船,想去看叶雪山一眼。程武等人的舢板被拴在了小火轮后方,而船头的顾雄飞迎着寒冷海风,就见海天一片晦暗苍茫。身上的黄呢子长披风逆风扬成一面旗帜,他把手插进军装口袋里,指尖有着冰凉坚硬的触感,是一瓶夏士莲雪花膏。厌烦的情绪悄然滋生出来,不是针对别人,他主要是厌烦自己,因为自己没事找事,非要去看一个和自己反目成仇的私生子弟弟,太贱了。

满载鸦片的两千吨轮船,静静的停泊在了海面上,上面有水手在来回走动。顾雄飞登上甲板,嗅到了隐隐的饭菜气味,不香,复杂的几乎类似泔水。一名邋里邋遢的伙计在舱门口露了个头,当即就被程武骂了过来。程武一行人是上岸采购而归,身后物品很是不少。骂骂咧咧的支使手下把货物搬运上船,程武又问:“少爷呢?”

邋遢伙计惫懒的一指舱门:“发烧了,和林哥躺着呢!”

程武知道整条船全指望着舰队开恩放行,所以对待顾雄飞挺恭敬,特地还把伙计的话又转述了一遍:“大爷,您看,我们少爷发烧了,正躺着呢!”

顾雄飞干脆连话都没说,直接对着舱门一挥手,是示意程武带路。程武知道他手里攥着一瓶雪花膏,是少爷所需要的,就毫不犹豫的迈开步子,向船舱走去。

顾雄飞走进舱内之时,叶雪山刚刚吸足了鸦片烟。林子森正在收拾烟具,忽见顾雄飞来了,就很意外的站起了身。船舱一间一间的都很小,显得林子森顶天立地,高的累赘。对着顾雄飞温和一笑,他开口说道:“大爷,好久不见了,听说您是进了海军,可没想到您如今也在青岛。”

顾雄飞不置可否的一点头,鼻子里“嗯”了一声,顺便扫了林子森一眼。船上既没干净地方,也没干净人物,林子森却是个异类,起码看起来是很整洁。

然后他把目光移向了床上的叶雪山:“闲来无事,过来瞧瞧。”

叶雪山侧身躺在床上,穿着一身半旧的西装,又齐胸搭了一条厚厚的毯子。一只手向上撂在枕边,手腕细得骨骼分明。他显然是处在昏睡的状态,脸上微微的有点红,红色上面又星星点点的暴着细小皮屑,也的确是个发烧的模样。

顾雄飞忽然不想打扰他的睡眠,他要睡就让他睡去,自己横竖是清闲,坐下等一等也没关系。可林子森忽然礼数周到起来,把烟盘子向前递给程武,他转身在床边弯下了腰,很粗暴的将叶雪山猛烈摇晃了一通:“少爷,醒醒,大爷来了。”

顾雄飞默然旁观,就见林子森的大巴掌握住叶雪山的手臂,把他毯子下面的整个身体都推搡了个乱七八糟。叶雪山仿佛是惊着了,眼睛还没睁开,先一挺身坐了起来:“啊?!”

顾雄飞见此情景,真说不清林子森对待叶雪山是好还是不好。而叶雪山睁开眼睛看清了顾雄飞,脸上的惊恐神情还未退去,但是声音先松弛了,叹息似的又发一声:“啊……”

林子森重新温柔起来,拉过毯子围到叶雪山的身前,又俯身和他贴了贴脸:“少爷还是热,要不要再吃一遍药?”

叶雪山惊魂甫定的摇了摇头,随即说道:“你们出去吧,送壶热茶进来。”

林子森答应一声,带着程武走出去了。

这回舱内就只剩下了叶雪山和顾雄飞。在鸦片烟的作用下,叶雪山看起来平静而又茫然,眼神都是散的。抬眼望向顾雄飞,他没什么可说,单是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顺便撕下一小片薄薄的干皮。

这个动作提醒了顾雄飞,使他取出兜里的雪花膏,欠身向前放到了床边。叶雪山拿起雪花膏瓶子看了看,随即一掀毯子就要下床。不料这时顾雄飞又伸了手,这回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油渍麻花的小纸口袋。

叶雪山看了他一眼,然后接了口袋。打开来向内一看,里面装着两块雪白的小点心,根本就是喂猫的分量,可是非常精美,散发着浓郁的奶油甜香。用两根手指捏出一块送进嘴里,他低下头默默的咀嚼吞咽。点心入口即化,里面带着一点甜蜜的馅子,也是美味的在嘴里留不住。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小空口袋。

把空口袋揉成一团扔到床下,他又作势要走。可在要起不起的时候,他忍不住向顾雄飞的腰腹扫了一眼,似乎认为对方的披风里还藏着什么好东西。顾雄飞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禁淡淡一笑,随即当真是又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攥着薄薄的一小瓶洋酒。

于是叶雪山又坐了回去。船上的物资日益缺乏,他快要馋疯了。顾雄飞再不好,也传染不到食物上面,有的吃,为什么不吃?

伸手接过小酒瓶,酒瓶还没有他的巴掌大。拧开铁皮盖子仰头唱了一口,是甜甜的红酒,但是酒味很重,大概是里面又搀了白兰地。他在发烧,身上很冷,所以喝的贪婪,希望酒精可以在自己的血管里燃烧起来。仰面朝天的张开嘴,他意犹未尽的控出最后一滴酒,然后咂了咂嘴,随手把小酒瓶也扔掉了。

惯性似的转向顾雄飞,他认定对方身上肯定还有东西,可是等了足有两三分钟,顾雄飞却是没有再伸出手来。

叶雪山有些失望,低头穿上皮鞋,他懒洋洋的站起身,拖着长长的鞋带走了出去,让外面伙计送热水和香皂过来。

非常细致的洗了把脸,他一边托着毛巾擦脸,一边回了舱内。热茶已经送上来了,顾雄飞坐在椅子上,正在端了一杯慢慢的喝。他站在板壁上的玻璃镜前,从雪花膏瓶子里挖了一指头往脸上抹。太干燥的皮肤骤然得了滋润,感觉居然是疼。香气弥漫开来,配着热气腾腾的茶香,居然盖住了先前寒冷潮湿的憋闷气味。而在鸦片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他开始感到了一阵无来由的快乐。

他从来不在脸上多费心思,雪花膏没有抹匀,也懒得再管。忽然转身面对了顾雄飞,他直直的走了过去,然后在顾雄飞膝前蹲了下来。自作主张的伸手掀开对方的披风,他在一种暖融融的晕沉中自己想:“肯定还有。”

顾雄飞愣了一下,低头问他:“你干什么?”

叶雪山几乎没有听到这句问话,自顾自的去掏军装口袋。第一次掏出一串钥匙,被他向后一扔,“哗啦”一声落在了地板上;第二次掏出了两块奶糖。他单腿跪在顾雄飞脚边,把两块奶糖剥了糖纸,一起塞进了嘴里。

顾雄飞看明白了,不由得微笑起来,摊开双手告诉他:“没了。”

叶雪山摇摇头,继续去掏他的裤兜,结果是真的“没了”,他只掏出一把钞票。一歪身坐下来,他面无表情的咀嚼奶糖,有些失望沮丧。对他来讲,人生乐趣一是鸦片二是吃,自从轮船不能靠岸开始,因为补给不足,他的人生乐趣就被劈去了一半。这种空虚,是鸦片烟也不能弥补的。

顾雄飞凝视着他,发现两个人想要和平相处,非得有一个失去理智不可。他认为叶雪山的理智几乎就是万恶之源,叶雪山没脑子的时候很可爱,长了脑子似乎就是专为了干点坏事,让自己从可爱变得天怒人怨。弯腰伸手为叶雪山抹匀了额角的雪花膏,他简直害怕对方醒酒。

舱里很冷,外面更冷。顾雄飞俯身摸了摸叶雪山的头发,轻声问道:“冷不冷?”

叶雪山垂下头,口鼻中喷出淡淡的酒气。脸上皮肤受了雪花膏的刺激,越发红成一片。顾雄飞记得他秋天时已经恢复的挺好看,如今虽然没有黑成炭,不过脸红的关公一样,头发则是变回了枯草,瞧着真是不大体面了。

拉起叶雪山的一只手,顾雄飞低头看看,发现他手背皮肤竟然干燥到了皲裂的程度,指甲倒是修剪的短而干净。手指捏着薄薄的手掌,他把手送到了叶雪山眼前,同时开口问道:“疼不疼?”

叶雪山的头脑有些迟钝,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半天,他点了点头,喃喃的说:“疼。”

顾雄飞把他的手又拽回到眼前,手指一扒手背皮肤,细小的裂口处已经能够看到嫩肉。俯身对着手背呵了一口热气,顾雄飞心里生出一点怜惜,同时又知道对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怜惜。沈将军还在考虑如何敲诈他一笔巨款,而叶雪山即便付出巨款,也还是大大的赚,其实他本来只是个软绵绵的废物少爷,不知怎的,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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