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 第55章

作者:公子优 标签: 近代现代

柳息风摇头,说:“我可看不懂。”

李惊浊羞恼:“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柳息风说:“反正我看不懂。你讲给我听。画的什么?”

李惊浊沉默站了一阵,心理建设做足,把所有羞恼全抛到一边,看着柳息风,正大光明道:“画的你。你洗完澡。我没见过,想象的。我没有用画做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画的时候……想想而已。想,也不行?”

柳息风看看画,仿佛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到底画的是什么了。他端详了画一会儿,说:“那你画得不对。”

李惊浊一愣,说:“什么不对?”

柳息风唇角一勾,说:“等着。十分钟以后出来。”

李惊浊不知柳息风要他在书房等什么,但还是老实等了。掐表等待,正好十分钟以后才从书房出去。出去以后便听见隔了几个房间柳息风喊了一句:“过来。”李惊浊循着声音与灯光,走到了浴室门口。

浴室门缓缓开启,李惊浊先看到了一个光滑的肩头,然后便看到了一只展翅的白鹤正飞翔在上背皮肤上,白鹤头上有一抹朱色冠翎,翅展极阔,羽翼极丰,接着是无数蓝白云纹,一团团绽放在仙鹤四周,门再开一些,便可以看到背脊中缝,渐渐地,下背部到侧腰处,又是另一只白鹤,姿态与斜上方那只不同,它们一只头颈朝下,一只头颈朝上,呈两两相对之势。

背上还淌着水,水滴止于围着浴巾的胯部,浴巾上方,有两个对称的腰窝若隐若现。

脖颈边,湿漉漉的长发全被捞至胸前,寂静中,柳息风回过头,一滴水从他的侧颊滑过,聚到下巴上,再无声地落到他的锁骨中央。

“你看,该这样画。”柳息风朝李惊浊一笑。

李惊浊呆立在浴室门外,震撼到讲不出一个字。

辞藻累赘,语言多余。

柳息风从浴室中走出来,在李惊浊眼前打个响指,说:“看傻了?”

李惊浊转到柳息风身后,手指试探性地触上柳息风的背,从一根手指,变成整个手掌都覆上去。他轻轻地来回抚摸那两只仙鹤,这样大片的刺青,占满了整张背……不知道用了多久,这种美本质是一种损害,刺破皮肤,上色,恢复……每一步都要花时间,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惊浊的停在那抹如血珠渗出的朱色冠翎,问:“疼么?”

柳息风回过头,说:“你心疼?”

李惊浊说:“嗯。”

柳息风又问:“有多心疼?”

李惊浊不讲话。他再次想象着在一片无瑕皮肤中雕琢出这样一幅画的过程……无瑕的背部皮肤……李惊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明明见过柳息风脱去上衣,光着上身的样子,不是多久以前,就是前一天,他前一天才见到了柳息风的背,那时候背上可什么也没有!

李惊浊凑近了,一边仔细盯着柳息风背上的刺青,一边若无其事道:“这个,花了多久?很久吧。”

柳息风说:“嗯,很久。”

李惊浊说:“很久,是多久?一天?三天?还是——”他突然用力在柳息风背上拍了一下,恶狠狠道,“十分钟?”

柳息风惊讶转身,说:“哎,你看出来了?”

李惊浊说:“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柳息风从浴室里拿出数十张不同的纹身贴,如数家珍:“我还花了两分钟挑选。你看,有荷花,有竹子,有龙凤,还有孙悟空……都是防水的。是不是很方便?”

“你——”李惊浊都不知道该讲他什么好了。柳息风这人,成天哪里来的这么多花样?

柳息风还在自得:“哎,我也给你贴一个吧。”

李惊浊警惕道:“贴什么?”

柳息风在纹身贴里找来找去:“我记得我买过一个‘精忠报国’。不适合我,倒适合你。”

李惊浊想象自己在拳馆浴室洗澡换衣服,要是被人看见背上刻了精忠报国,肯定会成为拳馆话题的今日最佳,他连退三步,拒绝道:“我又不是岳飞。”

“那换一个。”柳息风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妙招,于是极想捉住李惊浊尝试一番,“《水浒》里讲燕青,是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又讲他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便请匠人为他刺了一身遍体花绣,好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

李惊浊越听越是不妙:“我没有二十四五年纪,也没有细髯,你想做什么?”

柳息风一脸单纯的求知欲:“我就是想瞧瞧玉亭柱上铺着软翠是什么模样。”

李惊浊说:“我要去睡觉。我困极。有什么事,一概明天再讲。”

柳息风已经翻出了大片的牡丹图案,李惊浊见情势紧急,连忙往自己卧室跑,他怕跑晚了一刻,柳息风就想出什么法子来当即真贴他一身软翠。

三十一拾噩梦

第二天周五,李惊浊去上泰拳课。他走之前把二楼所有卧室都找一遍才知道柳息风昨晚临幸了哪一间。柳息风躺在床的一侧,在睡梦中冷得找被子,被子却盖在床另一侧的画卷上。李惊浊走过去,帮柳息风盖好被子,盖完本想直接走,但一想又觉得自己应该索取点什么,于是他在柳息风唇上亲一下,还顺走了柳息风放在床头的一条天蓝色银纹发带。

出了门,李惊浊想起什么,往西墙去看一眼,昨天的四个叉变成了五个。前天三个,昨天四个,今天五个。计数,他皱起眉,想,这是在计数,关于天数的计数。是不是有哪家的小孩在上幼儿园或者刚上小学,在学数数?如果是这样,那便无关紧要,如果不是,难道有人在附近监视他?这个标记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天数,今天是第五天,那么这个计数就是从周一开始的。周一发生了什么?他去上泰拳课,回来吃饭,饭后王四爹和他的两个儿子来送鱼,他和柳息风再将鱼还回去。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一天。

李惊浊想不通。报警?农村多的是乱涂乱画的事,不知有多少墙壁上被人写画了不同的文字或图案,因为五个叉就报警,好像太小题大做。而且,如果有人每天在监视他,那么那人肯定住在附近,这附近都是些熟人,如果来了生人常住,很难不被发现。乡村在某种意义上是安全的,所有人都知根知底,乡村在某种意义上又像泥沼,根连在那里,走出很远还是有斩不断的东西。

——想太远了。

李惊浊决定先去上课,不再多想。他走之前写了一张便条贴在墙边:文明做人,禁止涂鸦。

然后他进屋锁好所有的窗户,接着从堂屋里侧挂上了大门的门栓,自己再从西屋厨房对外的小门出来,并从屋外锁上了小门。这样一来,整栋屋子对外就是封闭的了,除了在屋内的柳息风,和带着钥匙的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进屋了,就是有贼来偷,也要费一番工夫。

如果现在有人走进李宅,那么只能看见床上的柳息风。

柳息风习惯晚睡晚起。他吃了很多糖,睡得很香。睡梦中他感觉到冷,他睡着以后永远找不到被子,他冻醒以后永远发现被子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今天,他没有冻醒,他感觉到了温暖。

所以他甚至没有再做那个重复的梦。

在以前那个梦里有蓝色的、冰冷的海,海水将他向下拖,拖到温度更低的海底。他看见海底绿油油的海草、巨大的贝壳、还有一条金鱼。海水里不该有金鱼,但是他的梦里有。金鱼带他去看贝壳里面的样子,那真是一只漂亮的贝壳,里面一直在结珍珠,源源不断地结个不停。金鱼说,贝壳产珍珠很痛,如果珍珠太大,贝壳就会死去。他被珍珠迷惑了,他杀死了金鱼,抢占了贝壳,他逼迫贝壳产出最大的、最炫目的珍珠。可是他忘了他是人,人不能生活在海底,不能只和珍珠为伴。等他想要抱着贝壳离开海里时,却发现双腿已经被海草牢牢拷住。他永远被囚禁在冰冷的海底。他身边结满了珍珠,只有珍珠,冰冷的珍珠。

今天的梦不同。

今天的梦里有草地,有一地阳光,还有一只兔子,皮毛洁白松软的红眼睛兔子。红眼睛兔子钻进他怀里,递给他一捧糖果,并告诫他不要吃得太多。这只兔子可爱极了。他抱着兔子,抚摸兔子,然后忽然发现兔子的红眼睛原来是两颗红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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