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十道题,不知是检查还是惩罚,聂维山的肩背已经鼓起多条红痕。丁汉白停下吃了个草莓,说:“你那小男朋友脾气还挺暴。”
聂维山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一点儿也不,谁让您先踩他尾巴呢。”
“我踩他?我那是给他打预防针。”丁汉白把剩下的草莓吃完了,故意道,“有几个男的飞黄腾达后不变心?也不能说变心,年少时才见过几个男男女女啊。”
聂维山反问:“师父,您这是经验之谈吧?”
“咣当”一声,戒尺摔在了地上,纪慎语转身就走,淡淡地说:“这会儿困了。”丁汉白立刻从矮榻上起来,捡起戒尺跟了上去,嘴里还嚼着废话,“貔貅还没抛光呢,我挂车上还是搁办公室?真睡啊?那话是逗他们呢,不能当真。”
聂维山忍着笑动动肩膀,然后捡起卷子走了。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路口超市也是这个时间人最多。聂维山下车走过来,经过超市门口时正好看见尹千结拎着袋细面条出来。
“姐,仙姨晚上做打卤面啊?”
尹千结准备折返回去:“晚上在家吃吧,我再买点儿去。”
聂维山急忙说道:“不了,我回家跟我爸一块儿吃,不然他该挨饿了。”等尹千结走下台阶,他把折好的卷子递给对方,“阳儿落下张卷子,我给他送过来。”
尹千结接过:“行,我拿给他。”
把话说完,尹千结转身往回走。聂维山站在后面没有离开,而是望着对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酝酿着开口。
“结姐。”
尹千结停下,心中莫名紧张,她回过头问:“怎么了小山?”
聂维山立在原地:“我真的很喜欢阳儿,是我先动的心思,也是我先开的口。他不答应我,我就默默对他好,他答应我了,那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尹千结不会呼吸了,手指用力勾着塑料袋,感觉松口气就会哭出来。
聂维山却仍在说:“我以前也很怕,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但现在我不怕了,我家里的债还清了,我认了师父,我也会努力学。吃过很多苦,唯独和阳儿在一起时候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儿,同样,我也不会让他受一点儿苦。”
尹千结哽咽着说:“你们将来的路不是有吃有穿就好走。”
“我知道。”聂维山笑容很淡,“等时间合适,我们会跟家里说的。”
他看了眼天空,时间不早了,“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千万不要去问阳儿,他快比赛了,还有考试,我想让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尹千结擦了擦脸颊,蹭了满手背的泪水,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聂维山最后说了两句:“在广州的时候我去寺里问字,问的是我和阳儿的名字,解字的说:阳者遇山者,可得无尽之庇护。所以将来的路上不管有什么,我都会护着他的。”
“我比他高,哪怕是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第53章 红烧猪蹄
四月中旬一堆事儿, 但对尹千阳来说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春季测验。上学期期末测验时秦展说过, 春秋两季的测验才重要,因为成绩会纳入体院的考核范围内。
“今年的春测为什么在体育馆进行呢?因为紧接着就是联赛了, 所以提前让大家进场地找找感觉。”校车上秦展又在发号码布, 发完点点数, “虽然春测成绩很重要,但是也得悠着点儿, 要是崴了脚抻了筋, 接下来的联赛不就抓瞎了么。”
尹千阳抬脚拍拍他的跑鞋,然后往车窗外瞧了一眼, 看见了另一辆校车, 问:“还有哪个队今天测啊?”
队友回答:“游泳队在学校测, 车上的那是足球队,他们来帮忙的,不然光教练忙不过来。”
尹千阳又问:“志愿者啊?”
“算是吧,给检录什么的, 也有掐表的, 根据实际情况安排。”秦展讲完话回到座位上, 突然一惊,“足球队的孙子跟千阳有过节!那帮玩意儿不会使坏吧!”
大家一听都炸了,从猜测到群骂也就五秒钟的事儿,尹千阳安静地又看了眼车窗外面,说:“我都不担心,你们急什么啊, 应该没事儿。”
秦展诧异道:“你其实心里特紧张吧,没关系你可以表现出来,要不我抱抱你吧。”
尹千阳把靠过来的秦展推开,说:“我要是跑第一的话,别人怎么使坏?那都不用我说话,第二第三就先急了。所以说被折腾的都是不够好的,足够好的话就没人敢了。”
他说完已经看见了体育馆的大门,深呼吸一口:“我什么都不管,就他妈可劲儿冲!”
尹千阳平时咋咋呼呼的,因此这番话把其他人都震住了,并且陷入了沉思,琢磨琢磨觉得特别有道理。田径队蹬着七彩跑鞋排队进入体育馆,看都不看足球队一眼,进场后互相贴号码布,然后散开热身。
足球队挺意外,心说这帮人今天怎么那么冷艳。
趁着上午太阳不算晒,测验提前半小时开始了,尹千阳之前预赛只参加了长跑,但这种测验不同,它考察的是运动员各项水平,所以每项都要参加。
测完一项短跑后稍作休息,教练过来问:“今天长跑能拿第一么?”
集训时那次测验尹千阳长跑是第二,他在原地蹦了两下,说:“不知道,比完前面的都累了,我的目标是维持住第二名的成绩就行。”
“出息,不用进步啊?”教练又拿哨子甩人,“前几项压着点儿,把劲儿使到最后长跑上,记住了么?”
尹千阳似懂非懂:“可是这次成绩很重要啊,不应该都尽全力么?”
教练说:“长跑你好好跑的话,能保证成绩差不了,等联赛的时候再拿个牌儿,这平时成绩和比赛成绩就对上了。体院一看,这孩子长跑成绩相当硬啊,不然缺一样的话人家就得考虑考虑了。”
尹千阳如醍醐灌顶:“操!原来是这么个思路!谢谢教练!”
被临时开的小灶一指导,尹千阳如有神助,迅速在心里把剩下几项安排了一下,再上场时气质都变了。半上午过去测验结束,他其他成绩都一般,但长跑成绩冲到了队内第一。
四散着出了体育馆的大门,尹千阳悄悄对秦展说:“教练给我开小灶了,我感觉有点儿对不起大家。”
秦展好笑地说:“开屁小灶啊,那是因为就你不知道,所以教练告诉你一声。我们这叫比赛策略,上课专门讲过的。”
看尹千阳愣着,秦展又说:“你这个耐力是真的牛逼,不说别的了,每学期多少个外面学校的来训练啊,来来去去就你坚持下来了。”
尹千阳被夸奖的还挺不好意思:“因为训练的话少上半天学,那跑瘸腿我也得坚持。”
排着队上车,其他人直接回体校,尹千阳下午要去学校上课,他站在路边向着车窗挥手,等车走远后独自去搭地铁。进地铁站后便改了主意,因为这个时间到校后正好下课,他打算去找聂维山吃午饭,吃完再回。
正午时分的太阳很毒,好像这城市压根儿没什么春天,每次冬天一过就急不可耐地升温。聂维山已经穿了短袖,从古玩城出来后去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两份饭,顺便买了几瓶冰镇汽水。
他们约在了市委大楼对面的花园里,尹千阳在亭子里的石桌上趴着,饿得前胸贴后背。聂维山拎着饭过来,直接问:“测验成绩怎么样?”
“其他一般。”尹千阳前半句回答的有气无力,灌下半瓶汽水后来了精神,“长跑第一!联赛再拿个牌儿的话我就能被体院直接录取啦!”
聂维山坐下把饭摆好,高兴地说:“所以我买了汽水举杯庆祝,本来要买啤酒,一想你下午还得上学,那还是汽水吧。”
他俩各吹一瓶,吹完也不觉得热了,尹千阳大口扒饭,塞得满嘴都是,聂维山也饿了,低着头猛吃。两个人谁也不言语,直到吃光打饱嗝才缓过劲儿来。
把垃圾清理干净,石桌上只剩着几瓶汽水,尹千阳把汽水瓶上的水珠往脸上蹭,说:“我现在的目标相当明确,主攻长跑,不断强化耐受力。上次集训我的成绩是第二,今天成第一了。联赛也参加这一项,所以我就集中火力练它了。”
聂维山突然开始笑,尹千阳纳闷儿道:“你笑什么?”
“想起以前的事儿了。”聂维山边笑边说,“从小就耐力惊人,一般小孩儿爬树上下不来的话,早哇哇哭了,你愣是在树杈子上待了好几个钟头。看风景学鸟叫,饿了还让我给你扔包子。”
尹千阳一听也乐,忍不住揭聂维山的短:“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崩爆米花的事儿我还记着呢!”
二年级的时候胡同口来了个崩爆米花的老大爷,白美仙怕坏牙就不给尹千阳买,聂维山说他会做,于是俩人拿着买本儿的钱去菜市场买了几根玉米,回家把玉米粒抠下来做爆米花,结果差点儿炸了厨房。
“当时我爸都对我举起菜刀了!”尹千阳说着伸手砸了聂维山一拳。
聂维山不躲,说:“那初衷也是为了给你解馋啊。”说完一愣,“我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用买本儿的钱买爆米花呢!傻逼啊!”
他们俩笑得趴在了桌上,桌面凉凉的,贴着特别舒服,尹千阳问:“你还记得六年级暑假我跳水吗?”
“一生难忘。”聂维山倒吸口气,“你那属于溺水吧。”
那年暑假特别热,市里的游泳馆每天都人满为患,尹向东开车带着聂维山和尹千阳去野外玩儿,还专门找了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聂维山当时脱了鞋准备进池塘凉快一下,抬头看见尹千阳已经上了树。
尹千阳脱得只剩个小裤衩,蹲在树干上像个鸟似的,大声喊道:“闪开!我要跳个水!”
那是尹千阳第一次跳水,树干就是天然的跳板,他稳住身体慢慢站起来,等平衡后双手合十向前一伸,脚掌用力蹬了两下,然后闭上眼纵身一跃!在聂维山震惊的目光中扎进了水里!
聂维山被溅了满身水,他望着一圈圈涟漪,却迟迟不见尹千阳浮出水面。“阳儿?你顺便潜水呢?”他往水中走去,弯身潜下水一看,怪不得没浮上来!尹千阳的脑袋扎进池塘底的淤泥里了!
尹向东搭好帐篷过来时,正好看见聂维山拖着个泥人往岸上走,仔细一看才分辨出是自己亲儿子。尹千阳满脸的淤泥,鼻孔都被堵住了,只能张着嘴喘气,尹向东又气又怕,拽着他在池塘边洗脸,骂道:“我五分钟不看着你就能栽河里去!要是小山没在,你今天就憋死在泥里了!”
尹千阳渐渐露出了白净的小脸儿,居然咧嘴一笑:“爸!泥里有莲藕!”
聂维山回想着童年趣事,忍不住越笑越放肆,仿佛看见了尹千阳沾着泥的花脸,他伸手在对方脸蛋上一掐,说:“你怎么那么心大!”
“我看你是觉得我缺心眼儿吧。”尹千阳揪食指上的小倒刺,眼睛垂着还挺专注,“这次联赛有两个队友没报名,说没准备好,怕成绩不理想的话受打击,想等明年再上。”
赛前难免心里紧张,聂维山说:“也能理解,不过放弃这么一次这么重要的机会挺可惜的。你呢,你怎么想?”
“我就想好好跑,我也不管准备得怎么样,机会来了就得抓住,能上必须上。”尹千阳一咬牙撕下了倒刺,抬眼说,“就跟扎泥里还乐似的,反正我心大,没发挥好也不怕打击。”
其实聂维山压根儿不觉得尹千阳缺心眼儿,甚至觉得尹千阳比谁都聪明。对自己心大,时刻都很乐观,同时又格外自信,从不畏手畏脚。但对别人却很心细很真诚,怎么闹都没事儿,让人想起来只有高兴的份儿。
“你又寻思什么呢?”尹千阳把最后一瓶汽水喝掉,“再说两句我要回学校了,用不用替你向建纲问好啊?”
聂维山答非所问:“之前是不是说过‘你给我的福气在后头’,福气不是一件死物,不是争取就能得到的,它跟人的心性有关,心越干净,福气越大。我来个预测,你的福气还多着呢。”
尹千阳半知半解,觉得聂维山快和丁汉白一样神叨了,说:“心还能不干净?那得搭桥了吧。”
聂维山笃定地说:“你的心里一定是亮堂堂的,什么灰都没有。”
尹千阳反应极快:“屁!我的心里都是你!”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从花园走到路口分手,尹千阳嘱咐道:“我准备期中考试,你驻扎古玩城干活,接下来相忘于江湖,谁也别想谁。”
聂维山故意道:“搬了家还没暖房,本来想周末让你去吃饭呢,那就算了吧。”
公交车到站,尹千阳迅速上了车,跑到车厢末尾坐下,他把脑袋探出窗户大喊:“我想吃红烧猪蹄!还有白切肉!告诉聂叔我要陪他喝两壶!”
人都看不见了,声音还在马路上回荡。聂维山笑着往古玩城走,眼看又要“察言观色”一下午。
古玩城内人来人往,买主有穿金戴银的,也有穿汗衫大裤衩的,各店老板也差不多,总之什么德行的人都有。丁汉白这一周给聂维山的功课就是在古玩城晃悠,观察古玩城里的人怎么交流,了解这行最底层的来往状态。
刚过中午没什么人,老板们都在自家店里打瞌睡,聂维山在过道溜达,突然被一件玩意儿吸引了,他进去问:“老板,那个枕头我能瞧瞧么?”
老板打量他一眼,说:“你过去瞧,别乱碰。”
那是件玉枕,雕工能看出来是机器活儿,料的成色也一般,但样子特别,所以聂维山研究了好半天。还没看完,又进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大姐,大姐扫了一圈,最后也把目光定在了玉枕上。
老板立刻说:“这是北宋的玉枕,中间雕的是狮子,能镇梦魇。这玉您看看成色,懂行的都得夸一口,何况黄金有价玉物价,多少钱入手都是稳赚。”
聂维山没有做声,只听大姐说:“我房子装好了想添点儿摆设,这个是挺好看的,要价多少?”
老板压低声音,同时伸了四个手指头:“这个数,您看成吗?”
聂维山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揣上兜撤了。他没走远,在隔壁通道晃悠了一圈又折返回来,发现那位大姐已经不在了,伸头一看,玉枕还在,便问道:“那大姐没要?”
“说考虑考虑。”老板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你干吗的?”
聂维山答:“无业游民进来蹭空调的。”老板耷拉眼笑,再抬眼时she出精光,“别装,刚才你一笑就知道你懂,可别给我添乱。”
“谁给你添乱啊,规矩我知道。”聂维山说得漫不经心,这行就是这样,被坑还是捡漏全凭本事,谁也别管谁。所以他刚才一听要价四十万就撤了,省的憋不住坏事儿。
人渐渐多了起来,又进来一个老头,这老头穿着棉线马甲,马甲的兜里露着一截放大镜手柄,进来转了一遭,最后也看见了玉枕,端详片刻就三个字:“忒一般。”
老板说:“这还真不一般,这是北宋的玉狮枕。”
“北宋说的?”老头还挺倔,“北宋没你这东西,我不是诈你,你也甭试我。”老板点头,摆摆手说:“得了,您随便看吧,本来就是个摆设的东西,喜欢的话三万块钱拿走。”
老头也摆摆手:“图啥嘛,倾家荡产为件真品也无妨,赝品次货,掏一块钱我都心疼的睡不着觉。”聂维山又忍不住乐了,插话道:“老板,你再便宜点儿卖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