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尹千阳挥挥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雷铮问:“你和尹千阳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嗯,我们两家早就认识,住得也近,我俩一块儿长大的。”聂维山刚答完就掏出了手机,上面显示着三叔的电话,上学期间家里没事儿不会打来,他立刻接通,“三叔,怎么了?”
三叔说:“小山,你爸回来了,我给你们班主任请了假,你回来看看吧。”
他爸聂烽欠了一屁股债到处跑,能卖的都卖了,这会儿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离开,所以三叔让他回去和他爸见个面。
还有两分钟打铃,刘建纲从外面进来,聂维山收拾好东西和老师打了招呼,然后走到尹千阳的位子旁俯身说:“我爸回来了,我现在要回家看看。”
尹千阳脸色一变,点点头说:“你赶紧去吧,我自己打车回。”
聂维山叮嘱道:“那你放学等人少了再走,别下楼的时候挤着,我先走了。”
尹千阳目光锁定对方,等人没影了还望着教室门口,安静的自习课开始了,他悄悄给尹向东发信息:爸,你下班了吗?聂叔回来了,小山提前走了,你看着点儿。
聂维山刚拐进胡同口就听见了聂烽的喊叫声,院门外还站着两三个街坊,他停好车子进去,迈进门槛便看到聂烽双目通红地在院里转悠。
他爸喝一口酒就会上脸,喝多了就像现在这样,眼眶子都是红的,三叔三婶一直劝着,聂颖宇还没放学,他走近几步,隔着半米说:“爸,你回来了。”
聂烽走近,捉住聂维山的肩膀,满口酒气地说:“儿子,爸回市里办事儿,本来没想回家。”双手松开,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我是个怂人,酒壮怂人胆,喝了酒才敢回来,回来看看你长高了多少。”
聂维山问:“你去看爷爷了么?”
“不去不去,来这一趟就走了。”聂烽踉跄几步坐在板凳上,“你爷爷有我这么没出息的儿子是遭了祸了,我不去给他老人家添堵。”
三叔端了杯茶说:“哥,你喝了这杯睡一觉,等清楚了再和小山好好说说话。”三婶也劝道:“就是,一年多没回来了,明天叫上爸一起聚聚。”
聂烽突然像受了刺激:“我清楚得很!我什么都清楚!隔壁胡同就是我们家,现在什么都他妈没了!我他妈无家可归!”
聂维山走过去蹲下:“爸,你别东躲西藏了,就算你在天桥底下盘个窝,咱们也算有家。”
三婶把院门关上,胡同里瞧动静的街坊散去,不久后院里传出压抑的哭嚎。胡同口处,是停下脚步的尹向东,他叹口气折返,觉得老朋友此刻更需要安宁。
八点二十有辆出租车开进来,尹千阳催促了一路,恨不得让司机闯红灯,下车后也顾不得疼了,抱着拐使劲往家里跑。
“爸!”他一口气跑到屋里,“聂叔呢?你去看了没有?”
尹向东说:“他喝多了,情绪也不好。”尹千阳一听更着急,搁下书包和拐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那小山情绪肯定更不好,我看看去。”
走到门口被白美仙薅住:“你添什么乱,安生在家待着。”
“那我去院儿里坐着。”尹千阳挣开出去,搬了板凳坐在树底下,他饭也没吃,水也没喝,就那么干坐了俩钟头,十点多胡同外面都安静了,只有一两个下夜班回来的脚步声。
头越来越低,尹千阳开始犯困,他趴在膝盖上闭了眼,快睡着时又强迫自己抬头别睡,起身去水池边洗脸,冰凉的地下水缓解了困意。
“我看看……我看看咱们家的院子……”
尹千阳听见动静猛地扭头,尹向东先他一步跑向了大门口。胡同里聂烽步伐不稳地从往里走着,一直走到了隔壁院子的外面。
聂维山跟在后头说:“爸,你别打扰人家。”
聂烽后退两步靠着墙:“是人家的,都是人家的了,以前咱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儿,隔壁是你尹叔家,现在没咱们的地儿了……”
尹千阳已经跑出来站在台阶上,他叫了一声:“聂叔。”
聂烽没应,走近两步看清了才说:“千阳长这么高了,还认识我。”
尹向东走下台阶和聂烽拥抱,三叔也赶了过来,片刻后两个大人扶着聂烽回去了。胡同里只剩下聂维山和尹千阳,聂维山走到他爸站的墙根儿底下,然后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上后望着面前的大门没有说话。
尹千阳走到旁边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忘了,”聂维山吐出一口烟气,“想装逼的时候才抽。”
俩人没再出声,等烟燃尽被摁灭,尹千阳抓住了聂维山的一只胳膊,他指着自己家大门说:“以前你家在我家隔壁,现在隔壁是别人家了,但你不是没有家,我家就是你家,我跟说绕口令似的,你能明白吗?”
聂维山笑笑:“明白。”
“阳儿,刚才尹叔抱了抱我爸,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尹千阳上前一步抱住对方,聂维山收紧手臂,埋首在对方耳畔,然后轻声说了“谢谢”。
第10章 树上骑个猴
聂维山后来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历史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也恍惚着没有吭声,课间响了上课铃还站在走廊吹风,发信息被抓包,晚自习在教室后面罚站了两节课。
尹千阳窝在自己位子上忧心忡忡,写俩字就扭头望一眼,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他迅速收拾书包等在门口,等聂维山片刻后出来,他跟在后面却没说什么。
取上车子出了校门,街上人来人往都在赶路,聂维山呼出口气清醒了一下,转身看见尹千阳还低眉顺眼的跟在后头,他拍拍车座子说:“上来啊,周末了还一脸不高兴。”
尹千阳坐好:“我希望你每天高兴,但这几天你跟丢了魂儿似的。”
电动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聂维山微微侧头说:“我静不下心,总害怕回家以后我爸已经走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尹千阳不知道怎么开解对方,于是张开手臂倾身箍住了对方的腰。聂维山差点儿被撞得脱了把,扯开尹千阳的手腕说:“热死了,松开。”
尹千阳又松开,然后讪讪地锤了聂维山一拳。
到家已经过了饭点儿,聂维山进院没听见说话声,进屋也没看见聂烽,他调头就往外走,三叔急忙喊他:“你爸在向东那儿,别着急。”
聂维山松了口气,然后换衣服洗澡,他收拾完陪三叔看电视,问:“三叔,我爸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走?我怕他不告诉我,突然给我来一下子。”
三叔答道:“他没说,但今天提了一句想去看老爷子。”
聂烽待的这几天估计就是在下这个决心,所以估计看完老爷子就不再待了,聂维山灌了两杯水,觉得特别无能为力。
隔壁胡同相对热闹,尹向东和聂烽在院里喝茶,尹千阳坐在一边守着,他回来发现聂烽在这儿,估摸着聂维山一会儿也会过来,谁成想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聂叔,明天周六,我和小山陪你去转转吧?”他拿着勺挖冰淇淋吃,夏天批发的一袋子就剩这一个了,“或者你和小山去,他一直都特别惦记你。”
聂烽说:“不了,我准备明天去店里看看。”说完看了看院里的树,想起什么似的,“九月多了,这棵石榴树也能摘石榴了,以前我们家种着枣树,成熟的时候结满了枣,千阳在下面使劲踹,还被小山揍了。”
尹千阳忍不住看了眼院墙:“他不让我踹,我就爬上去晃树杈,结果下不来了,中午的时候他还给我往上扔了俩包子。”
尹千阳说完看着聂烽:“聂叔,你别走了行吗?”
聂烽始终没应,喝完茶就回去了。
第二天聂维山早早起了床,买完早点回去看见聂烽在院里洗脸,他说:“爸,我去东平街给你买了老豆腐,你洗漱完趁热吃。”
聂烽一脸歉意:“难为你还跑那么远,快两年没吃过了,咱爷俩一块儿吃。”
“吃完我帮你收拾东西,然后去看爷爷。”聂维山说完就进了屋。聂烽微怔,他还没告诉聂维山要走的事儿,但聂维山已经猜到了。
父子俩一起吃完饭,聂维山先去刷碗,一抬头看见聂颖宇光着膀子站在厨房门口,他说:“睡醒了?给你买了豆腐脑,刷牙去吧。”
聂颖宇进来:“哥,大伯今天是不是就走了?叫上我爸一块儿说说,让大伯别走了。”
“你操心的还挺多,要是不用躲谁愿意没根儿似的跑,逼到这份儿上了,没别的招儿。”聂维山把碗放进橱柜里,“一会儿我们去看爷爷,中午饭你自己解决。”
“别惦记我了。”聂颖宇挠挠肩膀,“今天学校有竞赛,我一会儿就去学校了,要是你送走大伯以后心情不好,晚上咱们去吃烧烤,喝点儿酒。”
聂烽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个大包而已,收拾完出门,走到路口的时候聂维山回头看了一眼,感觉有人看他们似的。到了古玩一条街下车,他们走到耳记门口没进去,聂烽说:“小山,你先进去问问你爷爷吃降压药了么,别见了我蹶过去。”
正说着,里面传来东西掷地的声音,紧接着滚出来一个搪瓷茶缸,俩人立刻掀帘子进去,就见聂老坐在柜台后头气得直抖。
“爷爷,您听见我们说话了?”聂维山赶紧到旁边给老爷子顺气,聂烽站在那儿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聂老只说:“前两天我开机器切坏了一块料,上一回失手是你出事儿那年。”
就算见不着面,也收不到信儿,但凝在血缘里的骨肉亲情好像有特异功能,聂烽喊了声“爸”,过去跪在了聂老身前。聂维山出去关上门,挂了“休息”的牌子,然后守在外面。
他看向斜对面的字画店,总觉得刚才有人在看他。
聂烽没有久留,聂老也没起身相送,怎么来的怎么走,出了古玩一条街,聂烽在日头底下说:“回去吧,别再送了。”
聂维山说:“爸,我成绩特差,你说我两句。”
“我哪有脸说你,”聂烽没喝酒,但眼眶子又红了,“小山,别惦记我,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孝顺爷爷和你三叔三婶,不喜欢读书也没关系,有手艺就不愁吃不上饭,只要走正路别沾赌,安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行,我全记住了。”聂维山抢过聂烽的包,“我把你送到火车站,你进了候车厅我马上就走。”
半个钟头过去,聂烽排队检票进候车厅,聂维山在几米之外揣兜站着,队伍前面就一个人了,聂维山喊:“爸!好好照顾自己!”
聂烽没回头,只挥了挥手。
火车站旁边有家麦当劳,聂维山走到门口瞧了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后说:“出来吧,回家。”
没一会儿尹千阳出来了,还带着帽子和墨镜,跟去北戴河旅游似的,他难为情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出了胡同就发现了。”聂维山把尹千阳的墨镜摘下,“还当上跟屁虫了,你怕我跟我爸一块儿走了?”
尹千阳说:“我猜着聂叔今天要走,怕你伤心欲绝所以跟着,要是情况不对就出现安慰你。”
聂维山敲了敲对方的帽檐:“情况还行,但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周六就这样过去了多半天,下午六点市一中的学生才刚刚结束战斗,一整天的竞赛非常消耗体力和脑力,聂颖宇连讨论答案都没力气。
出了学校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已经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哥们儿,你这回又捡着谁的校卡了?”
秦展自那日与尹千阳一别之后还挺挂念,结果发现除了名字对人家一无所知,他走近说:“我专门找你的,想问问尹千阳是哪个学校的,告诉我手机号也行。”
聂颖宇因为校卡的事儿觉得秦展人不错,说:“我直接告诉你的话肯定挨揍,而且谁知道你们俩情感上是和谐还是冲突呢,你到底想干吗?”
“我能干吗,我想问问他愿不愿意进田径队。”
“进田径队?”聂颖宇已经掏出了手机,但还没准备打,“我在外面上补习班,要是介绍同学过去的话会赠我课时。”
言下之意,你拉人进田径队是不是有奖励?
秦展没说破:“你把他叫出来,晚上吃烧烤去,我请客。”聂颖宇想起跟聂维山说的,“那还要叫上我哥才行。”
“你哥别动手就行。”秦展有点儿草鸡。
七点来钟柳心河畔大排档,聂维山和尹千阳挨着坐,聂颖宇和秦展挨着坐,羊肉串和鸡翅正在烤,目前只上了一盘毛豆和炒花蛤,尹千阳端起扎啤喝了一口,问:“你找我干吗?”
秦展说:“问问你愿不愿意进田径队。”
“我现在听见田径这词儿就腿肚子哆嗦。”尹千阳开始剥毛豆吃,“不过进田径队有什么好处吗,管饭么?”
秦展答:“饭倒是不管,但操场随便跑,游泳还不要钱,以后打架兄弟们还多。”
聂维山插道:“完了,最后一条诱惑力致命。”
尹千阳傻乐:“那我考虑考虑,回家问问我妈。”羊肉串上来了,他趁着噗滋冒油拿了两串,然后递给聂维山一串,等哐哐撸下去七八串之后,发现聂维山还在吃第一串,大杯扎啤却见了底。
“师傅,加四个烤馒头。”尹千阳怕聂维山空肚子喝酒难受。
河边的风比较凉快,再冷点儿大排档就歇业了,聂维山连喝了几杯,听着尹千阳和聂颖宇抬杠,又听着秦展说篮球队和田径队的矛盾,他转脸看看远处,不知道聂烽下车没有。
胡吃海塞了俩钟头,秦展结账的时候直心疼,尹千阳在路边打车,对聂颖宇说:“你骑车子回去呗,我跟你哥坐车走。”
“不行,我不能酒驾。”聂颖宇挽着聂维山的胳膊,等上车后还靠在聂维山肩膀上,“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咱们去唱歌吧,喊喊发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