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第102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制服情缘 军旅 强强 近代现代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两手按着莫青荷肩膀,离他近了些,笑道:“宝贝儿,我挨了小鬼子一枪子,现在胳膊疼得厉害,你别跟我赌气了,今晚天气冷,你去我那,我搂着你睡,好不好?”

莫青荷往后一退,脚跟磕到一颗圆溜溜的小石子,石头一半陷在泥里,另一半被雨水冲刷的滑腻不堪,他险些一跤跌倒,为了保持平衡,又连连后退几步。莫青荷不想在沈培楠面前出丑,绷紧脸皮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戒备的望着他。

他这一退本是无心,在对方眼里却成了彻底的抗拒,沈培楠的见道理都说了,也低声下气赔了不是,他仍不动摇,心里有点急,收回了手,脸色一沉,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他这些年在军界摸爬滚打,凭的是真枪真炮的硬家伙,从来没拉下脸求过谁,此时面对着莫青荷,堪称一颗油盐不进的铜豌豆,觉得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很有黔驴技穷之感,因此拧紧了两条眉毛,努力想找一种既不损伤自己的颜面,又能讲和的办法。

沈培楠的表情在莫青荷眼里却是另一种熟悉极了的不耐烦姿态,连他下一步会做出的一副“少在这给脸不要脸”的冷淡态度也了然于心,原本被他柔和打动,一看到他的脸,登时觉得这一串话只不过是息事宁人的手段,心里就又凉了几分。

正好一阵风卷着雨水斜斜的飘,头顶一棵大槐树,哗啦啦摇撼了一阵,卵圆的叶子落得两人满身都是,莫青荷揭开肩膀的一片落叶,随手抛到一边,淡淡道:“这些我都懂,用不着你再教了,节目的事,我也向你们道歉。”

沈培楠马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抬手就要来揽他,莫青荷微一闪身,躲了过去。

“沈哥。”他站在谁也碰不到的安全地带,抬起头,视线从伞缘下方刮着沈培楠的脸,目光带了点鄙薄,“我就想问你一件事,这件事不说明白,咱们就没必要见面了,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宝贝儿的叫,我以前没福气做你的宝贝,现在也不愿意当了。”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莫青荷轻声问完这句话,沈培楠眼里的笑意愈浓,眼角的细纹都微微舒展,他往前紧逼一步:“傻子,这你都不知道吗,你是我的小雀儿,我愿意宠着,愿意疼着的……”

“七年了,你还跟我说这些废话!”莫青荷突然松了手,转身就走,那一柄雨伞在身后沉沉落地,嘭的一声,惊破了山中的淡烟疏雨,也惊破了他心里维系多年的一场美梦。

第91章

沈培楠煞费苦心为今晚的和谈准备了许久,却接二连三碰钉子,最后竟被莫青荷独自撇在雨夜里,他混迹声色场多年,从未遭此一败,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好像在数千双看热闹的眼睛里出丑,感到既羞愧又愤怒。

他看着莫青荷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的背影,简直火冒三丈,他很想一走了之,彻底撂开手,让莫青荷体会到说出这些话的后果——他知道莫青荷还爱他,因此格外肆无忌惮,然而转身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下了。

太窝囊了,他憋着一股子劲,兴冲冲的要来找他的宝贝儿破镜重圆,谁料好不容易拉下一张老脸,老婆没追到,反而越弄越糟,快到了要决裂的地步,这么回去太窝囊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冲莫青荷的背影吼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你说明白了,老子说的怎么就是废话?”

莫青荷仿佛根本没听见,头也不回,雷打不动的走他的路,那柄被他抛下的雨伞被一阵风吹着,连滚了几滚,落在一片泥泞里,沈培楠快气炸了,他宁可莫青荷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的顶撞自己,能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分出个胜负,而不是闷声不响的一副要撂挑子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数年的感情在一夜之间都成了狗屁。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骂了句脏话,甩开步子追了上去,一把拽住莫青荷的胳膊:“你耳朵聋了吗,我让你回来!”

莫青荷倔强的咬着嘴唇,用力要推开他,山里夜晚安静,两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八路军营地的注意,不远处的油布帐篷亮起了煤气灯,隐约有人伸着头往外看,莫青荷又气又窘,毫不示弱的冲他喊:“姓沈的,我是唱过戏当过兔子,不代表我这辈子都由着你作践!”

沈培楠拉住了他的手臂,自认为胜券在握,一脸怒容顿时散去,箍着他的后背往臂弯里搂,低低的叫着宝贝儿,听见他这一句话,动作突然停了。

“作践?”他后退一步,从上到下打量莫青荷,一双漆黑的眼睛忽然带了点复杂的神色,像在反复思量这句话的意思,半晌抬起胳膊,泄愤似的用手背抹去下颌摇摇欲坠的一滴雨水,反问他:“莫青荷,你说我作践你?他妈的你说老子是作践你?”

莫青荷全神贯注跟他扭打,试图挣开他的禁锢,冷不丁身上的力量撤去了,他虚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再抬起头时,正撞上沈培楠的眼神,莫青荷知道他是真急了,沈培楠真动怒的时候不骂人,也不说那些下流话,灼灼的一双黑眼睛盯住自己,嘴唇抿成一条缝,好像要把所有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那目光却烫的好像要把他的魂都挖出来。

莫青荷梗着脖子,暗地里攥紧了拳头。

“小莫,你跟着我的时候,你想读书,我送你去读书,你说想家,我托朋友翻遍北平城找你的阿娘,为了保住你,那么要命的节骨眼上我跟东洋鬼子翻脸,回老家的第一天,满屋有头有脸的宾客,他妈的老子三十几的人了,当众被抽大耳瓜子,就这样我都护着你,生怕你被家里人欺负,当初莫老板爱吃的、爱穿爱用的,咱们家哪一样短过?这他妈的都是作践!”

他恶狠狠的攥住莫青荷的一条手腕,手上使足了力气,硬是攥出了几条蚯蚓似的红痕,声音像打雷似的从喉咙里往外滚:“我那么宠着你,怕打起仗你没有着落,天天为你操心后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从我这里偷情报,跟你的师兄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闭着眼全当看不见,啊?这他妈都不是作践,你有真心,你莫少轩从头到脚都是真心,你的屁股都比老子的脸干净,我没心,老子就没心吗?”

莫青荷站在原地,一只腕子被沈培楠拎着,骨头被攥得发疼,只觉得全身如遭雷劈,过去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驱散了回忆的影像,他跟沈培楠相隔咫尺,几乎要被他的眼神烧成了灰烬。

“沈哥,沈哥你别说了……”莫青荷失声叫了出来,伸手要去抱他,被沈培楠一下子挡开了。

然后他听见沈培楠的声音带了轻微的哽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失去爱侣后隐忍的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白天与友人觥筹交错,深夜一个人守着早已散了的家。沈培楠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脸贴脸的压住他,那压抑的咆哮就在耳边回响,震得他心神俱裂:“今天伤了莫团长的面子,我一点不落的赔给你!这山里两万多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全在看着,全在听着,沈某人效忠党国近二十年,找了个老婆是共党特务,我他妈不在意,我给我老婆道歉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挺直腰杆,后撤一步,声音像打报告似的响亮干脆:“国军第八十三军军长沈培楠,今夜出言不逊,请莫团长海涵!”

接着以标准姿势立定,板板正正的冲莫青荷鞠了个躬。

莫青荷在他对面站着,彻底惊呆了,半张着嘴,瞪大眼睛望着沈培楠,两只脚像根植进了地里,一动不能动的生受了这一礼。

沈培楠直起身子,眼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壳,很固执的转头,用军装袖口飞快的擦了一下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的轮廓是一条深刻的曲线,鼻梁挺直,眼窝微陷,眸子里倒影着不知何处的一点曦光,七年的峥嵘岁月把男儿的硬朗和傲骨磨砺成了沧桑,但人还是那个人,事也还是那些事,莫青荷盯着他看,对自己说其实我都忘了,然后喉头就哽住了。

他红着眼眶,往前迈了一步,像要投进沈培楠的怀里,然而脚刚抬起来,他却改变了想法,连连往后退,沙哑着嗓子朝他喊:“你这头犟驴,蠢货,老顽固!你干什么!我好好的带队打仗,眼看都快成家娶媳妇了,你非得招我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这两声喊出口,还没等沈培楠答话,他突然一跺脚,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草棚,布鞋踏出了一路泥点子,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地面积了深浅不一的小水塘,沈培楠一个人站在雨里,朝着草棚的方向,看见小窗亮起昏黄的煤气灯光,既不上前,也不离开,站成了一棵笔直的松树。

莫青荷倚在门后,胸口砰砰直跳,感觉肺腑都灌了滚烫的蜡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沈培楠的声音像洪钟似的在他耳边回响,却分辨不出到底说了什么,他把房门紧紧拴住,仿佛是一条刚被捞出水的活鱼,张着嘴大口喘气。

然后他奔到窗边,躲在窗框后头,只露出一只眼睛瞧外面的动静,外面的小土坡上,那影子还静静的杵着,他看着看着,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七年了,他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一颗心沉了又浮,浮了又沉,将期待和愧疚熬成了满腔怨恨,等待沈培楠的出现去填补心里的巨大空白,大约在他心里,对方还是那个粗鲁又贵气的将军,心怀家国大业,根本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但他没想到沈培楠也恨着他,恨到要当众剥开他的皮囊,让他磕头谢罪。

他蜷缩在窗后,感觉身躯成了一块薄影子,被灯光穿透了,一寸寸被炙烤的发黄变脆,他不知道他们俩怎么就被逼到这种地步,内忧外患,没有退路,也没有活路。

他用手捂住脸,退守在这间草棚里,这是他最后的阵地,然而这屋子也像惹了魑魅,幽昧的暗黄色灯火里,到处上演的都是他们的往事新事,他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被各种复杂而汹涌的感情吞没了,仿佛浊浪卷过海滩,剩下的,都是最干净的爱。

他爱沈培楠,再怎么心怀怨恨,还是爱。大约沈培楠也爱他,否则也不用费尽心力的要跟他斗争到底。

莫青荷把自己埋在稻草堆里,感觉浑身滚烫,他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宿。

等再醒来时,外面还是夜色沉沉,煤气灯的光晕把屋里简陋的陈设都笼上了一圈毛边,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抱在怀里,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力气,然而头脑却彻底清醒了。

莫青荷像一支箭似的跳起来,心惊胆战的扑到窗前,往外一看,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碧空清洁如洗,一轮弯月横空出世,将地上的水洼照得晶晶亮亮,空气里有一股刚剖开的西瓜味,是夏夜的泥土腥,不远处的几棵大槐树底下,站着的却不仅仅是沈培楠一个人。

国军队伍里,旅部以上的军官几乎都到齐了,一个个静默无声,站在沈培楠身后,在他旁边,还有几名穿灰布军装的人影,莫青荷定睛一看,竟然看见了四营长,带着小栓子和三四位同志,与国军保持了几米距离,站岗似的凝视着夜幕里的小草棚。

孙继成与沈培楠离得最近,他也淋透了雨,倒不怎么狼狈,还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唇边一抹坏笑,用余光扫着沈培楠,道:“军座,我瞧着小荷叶儿醒了。”

“妈的,你以为老子没长眼吗?”沈培楠身形不动,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好事没见着你,兄弟丢人的时候,数你来得最快。”

说完斜睨着侧后方:“他妈的还带这么多人,你小子故意来拆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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