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焦适之心下了然,这或许便是福建总兵,亦或是福州知府的缺憾了。这个时候追责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的用处,焦适之冒着危险探出头去看着城墙外面的河流,果不其然,现在那里已经被许多尸体以及更多的杂物给堆满。此时他们正试图站在上面运送攻城木。
不过暂时运气还是在福州这边的,或许是护城河还未被完全填满,攻城木不能够发挥很好的作用,刚出现没多久后便被撤回了。那么大一个目标,为了运送他足以花费很多条人命。不过这一次的出现也给福州城打响了警钟,若是第二次在战场上再度出现攻城木,而他们又没有很好的办法,那迎接他们的估计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原本作为守城的一方,他们理应占着些许优势,然而除开人数的因素外,焦适之发现他们的准备尤其充分,弓箭手这方面暗地里不知道培养了多少,就他上城墙这几天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射击着。而云梯等物事全部抹上了放火的漆料,为了把这些云梯推开,每一次尝试都需要付出五六人的性命才或许能够成功一次,城墙下的箭矢攻击太猛烈了。
不出意外,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三天内福州必破。
若是福州破了,整个福建也就差不多沦陷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福州城有正德帝。这也是福州备受瞩目的原因了。
焦适之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整理出来交给正德帝,正德帝在仔细看过后摸了摸下巴,“如果这朱宸濠不要这么死心眼,的确是个不错的将才,或许我可以把他调到西北去。”可惜啊。
“皇上,三天内援军若是不能够按照原定计划赶过来,这一次便是您输了。”焦适之温和地说道。
朱厚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拉过了焦适之的手腕。这几日他尤其喜欢这样亲昵的举动,时不时就爱摩挲两下,偶尔无意识的举动总是能惹来焦适之的无奈。只不过能怎么样呢?皇上可是“无意识”的呢,“若是我输了,你怕不怕?
焦适之把手缩回来后正色道:“皇上,您是不会输的。”
正德帝微愣了片刻,焦适之的视线真挚诚恳,竟令他有些难以面对。他捂着脸笑道:“适之啊,你的眼睛真是迷人,我很喜欢。”焦适之被这猝不及防的话语弄得耳根通红,火热得他不敢伸手触碰。
顶着一双红耳朵,焦适之镇静地对朱厚照说道:“皇上,虽然你并没有同福建总兵说清楚这件事情,不过他应该是猜到了五六分,今日上午他曾经找过我,说了一些言辞含糊的话语,如今看来是意有所指。”
正德帝冷哼了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意有所指又如何?他训练出来的水军的确不错,但是这心理素质太差了,你看看这几日的模样。数量的确是无法比较,然而正常而言也不会落败至此,他交上来的答案,我可是非常不满意。”
“他的确是个人才,不然父皇也不会让他专门负责这里,不过待的时间久了,这人的脑筋也就固化了,太容易把自己当回事,不动一动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或许是这几日的情况的确是令朱厚照看不下去,他言辞犀利,极尽讽刺,若是现在福建总兵在这里,怕是得被他羞辱到寻个洞钻进去。
焦适之劝道:“现在是紧张时刻,皇上等事后再责罚他们吧。本来士兵的士气因着放出去的假消息显得很是动荡,若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长官被斥,会更加不利于局势的变化。”
朱厚照显然被他说服了,具体表现在他的眉眼温和了几分。虽然他本来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责罚他们,但是他偏偏喜欢听适之劝说时娓娓道来的话语,带着担忧与温和,每每听之便令他觉得心中暖暖。
三日后,显然宁王是准备彻底来个了断了。城外的迅猛攻击令城墙接应不暇,更令人担忧的是,由于这段时间战事的拖延,福州内的兵力消耗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死亡人数不多,但是重伤到没法作战的倒是许多,令很多地方出现了空缺,导致他们都自顾不暇。
攻城木也很快就出现在了战场上,并且非常快速地就被架到了城门前,随着宁王士兵的口号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城门。城门内不少人拼命地拿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去堵着城门,内心随着城门所发出的每一次吱呀声而颤动。
某一个时刻,这种震动声突然消失了,就在众人以为获救了的时候,其中一人绝望地发现,并且大声地叫了一声,“门栓被打开了!”那一根巨大的,本该架在城门上,牢牢守卫着城门的木栓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攻城木又一次发力,顺利地挤开了城门,为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宁王士兵做好了冲击前的准备。
第78章
城门被打开了, 原本守在城门旁边的人尽数都退了回去, 无力地面对着宁王军队的步步紧逼。随着攻势,他们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 一下子便涌入了城中,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焦适之站在城门上,望着那颜色截然不同的两股人流混杂在一起,把身后的李阁老又护得紧了点。旁边都是飞箭, 虽然他们站在了里面, 但为了看清楚外面的模样, 他们还是有小半个身子能够被外面看到。
李东阳在焦适之旁边轻声说道:“任之, 皇上的计谋太大胆了。”焦适之的视线落在还源源不断入内的士兵, 很快城内的绝大部分颜色都是宁王叛军的蓝色了。
“然而是个好计谋,不是吗?”焦适之轻笑着说道, 视野中出现了一面红色的大旗,它被插在了福州城内最高的建筑,几乎每一个地方都能看见, 迎着吹来飒飒作响的秋风, 城墙上,宅院里,小巷处,不断地冒出了红色的身影, 在刹那间间压制住了所有的蓝色人潮。
那些原本该是平民之人猛地从怀中拔出了利刃,那些该是手无寸铁之人突然力大无穷,层层分割, 把原本汹涌的蓝色人潮全部包围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模样,与此同时,在城外那些还未进入的人,也被悄然出现在背后的红色士兵包围。
“时间刚刚好不是吗?”焦适之看着一瞬间扭转的局面含笑。
这便是正德帝豪赌一般的计划了。
先是以福州疫病作为开头,借此暗地不断轮换人员,把原本的百姓挪出去,把士兵悄悄换了进来。等到福建总兵退到这里时,其实整座城池内再无一个普通的平民。借着皇上落水转疫病的时候,假装被袭,彻底令宁王相信他已经掌控了局面,甘于把大部分的兵力从浙江撤回,转而围攻福州。借着瓮中捉鳖与敌后包抄的计策,他们在瞬间转败为胜。
“若是宁王不把兵力撤回呢?”李东阳看着下方的战况说道。
“宁王对皇上记恨犹深,若是不能亲眼见到皇上的尸身,他定然不会满足的。而以他原本的兵力,不足以把据城而守的城墙打开。”焦适之缓缓说道,“若是不撤回来,宁王本人被拖在这里,远在浙江外的力量也会很快被击溃。毕竟朝廷也在等待着机会。
“那个刺杀皇上的人呢?”李东阳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有点类似没话找话聊的状态,他的大半心神都放在了下面的激烈战斗中,此次决定着他们是成是败,若是失败了,便再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
焦适之被李东阳的问话问得一愣,斟酌了下说道:“皇上问出了结果后,留了个全尸。”
刘斌生被锦衣卫的人做了什么,焦适之并不清楚,他全程没有参与进去,只是后来直接了解到了他所知道的事情而已。像他那样被埋伏在京城里的暗棋很多,但真正能爬到最上面的人却只有他一个。而这也是为何刺杀的计划会交托给他的缘由。等从他嘴里得知了联系的方式以及他们如何接头后,刘斌生就已经失去了作用。
至于最后他到底是死是活,皇上究竟对他如何了。焦适之一点兴趣都没有,曾经有的那么一丝伤感被他彻底抛弃。这不是他身边出现的第一个与宁王相关的人,可倾容能奋不顾身为国而死,刘斌生却与他截然相反,这便是两人最大的不同了。
宁王骑马被层层士兵护着,遥遥望着远方激烈交战的双方,视线放得更远,他仿佛看到了城墙内的景象,即便他不知城内的真正场面,他心中也隐隐有个念头。
他或许败了。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才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了。依旧失败的结局对宁王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他的脸色依旧很是冷静,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有些发抖。
他花费了无数的力气,却没能够再找到倾容,从当初在江上放他们走那一刻开始,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天下之大,若是他们带走了倾容,他又何处去寻?
他要……等等!
宁王的身子猛地一顿,精致的眉眼带着震惊之色,他的视线忍不住追寻着一个面容不清的小兵,那小兵头盔带着刀痕,身上盔甲满是血色,力竭声嘶,然不断战斗着。
不,不!这怎么可能?!
他的倾容,他被护在掌心,爱如心头花草的人,居然就这么被丢在战场上如同普通士兵般厮杀,随时面临着生命的威胁!
朱厚照!
朱宸濠在心中把这三个字碾碎,一拍马头整个人从马匹,从包围中跳出,整个人纵身一跃跳到了厮杀中。腰间软带一抽,一柄长剑握在手中,眼中只有那人存在。
宁王是何等人,他是两军交战中的焦点,如今突然跃入战局,顿时成为明军眼中的热饽饽,而猝不及防被主军人物跳出,宁王部署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扑了上去,试图再度护住宁王。
外侧的骚动很快引来焦适之的注意,他眯着眼睛看着那骚乱的中心人物,立刻认出那一身锦袍之人乃是宁王!他一手利器,看得出武艺不俗。焦适之捏着墙壁,心中闪过一个猜测,以宁王如此架势,难道他寻到了倾容?
焦适之来不及多想,对着站在旁边的李东阳说道:“阁老,您往后面避着点,不会有人能登上这城墙的。”他话音刚落,李东阳的脸色一变,伸出的手还没拉住他,就看着焦适之三两步顺着楼梯跃下,身影消失不见。
李东阳焦急一拍腿,这任之怎么就这么着急,现在下面那么混乱,要是有个差错,那可就……
他心中一凛,拉过身边一个护卫着他的侍卫,“快去通知皇上,就说焦大人入战局了。”那人一脸茫然,这有什么要紧事吗?李东阳神色凝重,喝道:“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