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那人忙不迭的离开,李东阳望着下面的模样,心里忧心忡忡,若是他们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如果焦适之出事了,那可就危险了。
李东阳并不想试试正德帝的怒火,这位可是八头驴子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啊!
焦适之跳入战场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实在的有事。他站在城墙上有个原因便是为了能够时时盯紧宁王的行动,若是把宁王这条大鱼放走了,这一次等于白干。
他的出现令一波等待许久的人蠢蠢欲动,立刻坠在了身后,“大人,可以开干了吗?”有人激动地说道。
焦适之拔剑出鞘,骑着马儿跃出城门,“那是自然,别浪费时间,目标宁王,不要给我跑错边!”
“是!”
骑兵的势头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混战的双方大多数是步兵,而除开宁王附近,出战的骑兵大多数也被折损了。如今焦适之所带的这一小队精兵便是唯一的存在。他们势如破竹地冲破了中间的混战区域,快速地赶往了宁王所在地。
与此同时,原本从后面包抄住宁王军队的明军也在收缩包围圈,试图把所有的叛军都留在这里。
宁王眼中完全没有了其他人的存在,奋力砍杀之下,他那仪容华贵的锦袍早已布满血色,所有阻碍在他面前之人尽数被他折去,便是自己人也不例外。他猛蹿出去,刀光剑影间搂住一个明军服饰的小兵,在周身杀出了一个短暂的真空圈。
焦适之堪堪在这时候赶到,与宁王背后扑围上来的叛军对峙。他一眼便望见宁王怀中之人,即便早已心有猜测,仍下意识叫了一声,“倾容!”
此时的陈初明满脸血污,身负两箭,腹部的伤口还在不断出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焦适之心中一凛,满眼哀恸,早在他亲手送他离开的时候,他或多或少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令人心头窒息,无法忍受。
焦适之能知道的事情,环着陈初明的人又如何能不知道?朱宸濠身子轻颤,欲说些什么,喉咙口却被完全堵住,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陈初明似乎有所察觉,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挣扎着又重新睁开,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是朱宸濠很久未见过的笑容,带着过去的爽朗温暖,带着逝去的年少轻狂。陈初明勉力地伸出一只手,还没摸到朱宸濠的脸便被他紧紧握住,忍不住亲吻了那伤痕累累的指尖。
陈初明又笑,嘴巴轻轻开合了两下,很慢,也很快地说完了几个字。
朱宸濠看到了,他握着陈初明的手在颤抖,继而演变成战栗,“不,不!求你……”他的声音终于突破了喉咙的限制溜了出来,但已经太迟太迟。怀中人的笑容渐渐消失,然而他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眸仍带笑意。
能死在战场上,是陈初明至死都觉得骄傲的事情;而能在死前再看一眼喜欢的人,便是连死亡也毫不畏惧了。
朱宸濠痛苦地悲鸣,猛地抬头望着焦适之,眼里红丝密布,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视你为亲友,你竟如此待他?!”
焦适之忍下胸口翻腾的痛苦,咬牙说道:“若不是你,他会走到如此地步?是你逼死了他!”他抬起手中长剑,剑尖指着朱宸濠,声音满是压抑不住的痛恨,“他以士兵的身份为荣,然而偏偏与他作战的,却是你的军队!”这是何等的讽刺!
朱宸濠仿佛听不见所有的声音,复又低头亲吻着陈初明的脸颊,抱着他起身。把宛如睡去的青年放到了他的战车上。他握着手中剑转身,同样以剑尖指着焦适之,“下马!”
焦适之冷哼了声,翻身下马,两个同样痛苦的人瞬间战在一块!而各自身后的骑兵蠢蠢欲动,围着中央的两人,同样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被围困的叛军渐渐被收缩的包围圈所覆盖,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被杀至丧失士气,抱头窜逃。在福州城内守了许久的明军浑身上下都是力气,面对着已经战斗许久的叛军进行了压倒式的杀戮。眼中满是压抑的仇恨,在城内忍耐的那些时日,他们早就看够了他们对同僚的杀戮,如今计划成功,哪有不报仇的道理?
正德帝接到李东阳派人过来的传讯时,正在大后方不停地踱步。眼下最是要紧的时候,即便是焦适之也不会令他乱来的。身为皇上自然得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因而即便朱厚照想亲眼去瞧瞧结果也是不行的。
在屋内走了无数遍,甚至把伺候的人都转晕了,前方回报的人还没有回来。正德帝看了一眼时辰,眼下正好是激战的时候,若是不出差错的话,一个时辰内便会有结果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声音,正德帝激动了起来,以为是战事有了消息,等知道是李东阳派人过来后,他顿时泄气地摆摆手,“让他等着,在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人刚下去,朱厚照又反悔了,他现在也很无聊,有点其他消息分散下注意力也是好事。他令人把刚才的人又叫了回来,随口问道:“李阁老让你说什么事情来着?”
那侍卫也是实在,拱手便说道:“皇上,李阁老令卑职告诉皇上一件事情,焦大人亲自加入了战局,带人前往抓捕宁王了。”
正德帝猛地站起身来,愕然道:“什么?!”他令焦适之去压阵没错,令他去统帅那一小队精兵也没错,但是可从来没有打算让人就这么加入战局!这一次可不比上次,十几二十万人的混战,眼不错便出事的地方,他怎么可能让焦适之去涉险。
他生生掰断了椅子扶手,咬牙切齿地喝道:“来人,备马!”
“皇上!”屋内不论是伺候的人还是守卫的人纷纷被这句话吓得整个跪倒,他们都是历经战事的人,自然知道外面现在是如何的混乱,这位主子哪怕出去一步都可能磕到碰到,他们怎敢令他去危险的前线!
正德帝踹倒了桌椅,厉声喝道:“朕不管你们身后站着的是谁,现在我若走不出这个门,我让你们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门!朕不想再重复一次,备马!”他周身翻滚的煞气压得人无法回应,只有门口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声音颤抖得宛如在唱小曲儿,“来~来人,备马~~”如此可笑的声音,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点不合适的声响。
正德帝出行,即便再如何轻车简便也不可能毫无护卫,原本守卫着这栋宅院的精兵倾巢而出,把正德帝护在中间,急速朝着前线而去。
彼时焦适之与朱宸濠两人已经是死战了,周遭的情况全然不在他们眼中,陈初明的死激化了两人之间的情绪。原本焦适之与朱宸濠都是挺冷静的人,此时却如同乡野混人,每一拳一脚,每一刀一剑都必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无论是用哪种手段。彼此间都不是普通的武人,却犹如在以命搏命。
焦适之一剑砍在朱宸濠肩头上,力道大得几乎令他跪下。朱宸濠用手死死握住剑身,划破手掌喷流出来的血迹滴落地面,他却宛若毫无痛觉,在制住了焦适之的剑后,他手中长剑径直刺入了焦适之的腹部,直接捅了个对穿。
焦适之啐出满口血丝,眼神凶恶地看着朱宸濠,“倾容喜欢上你这么个东西,我真替他不值!”他脚下发力,一脚踢在朱宸濠的膝盖上,令他往后跌了几步,剑身也随之分开。焦适之一剑伫在地上,竭力说道:“你看看你,身为叛军主帅,你亲身犯险,令所有追随你之人功亏一篑!你眼中只有你想要的东西,却全然忘却旁人的想法。你想要天下,却不能放手一搏!你想要倾容,却舍不得放下奢望!你这一出,就他妈是个笑话!”
正德帝赶到此处时,战事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除了一小部分还在纠缠外,大部分叛军已经被清扫了。正德帝眼中望着那浴血一身的青年,连马鞭都甩得飞快,驱马快跑,就想着快点赶到那人面前去。
被怒骂的朱宸濠以剑尖抵地,踉跄地站起身来,他浑身的模样丝毫不能与之前光洁亮丽相比,然而那眉眼却异常鲜活,整个人都与之前刻板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仰天大笑,声音沙哑,“你说的没错,重来一遭也是如此,不是这般也是如此!终究倾容还是因我而死,这场战事提前这么久也没有什么改变,反倒是助了那朱厚照一把,的确是亏得很!”
他的话语令焦适之一愣,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刚刚说的是什么?!
朱宸濠却不顾他在想什么,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到那周边已无人护着的战车,狼狈地爬了上去。他身边的亲卫与焦适之带来的精兵站在一处,此时根本无力护着他。而他爬上战车后,却只是依偎在陈初明身边,呢喃着说着些什么。
一切仿佛都已成定局,然而焦适之却双目茫然。
刚才宁王透露出来的消息太令人震惊了,焦适之完全没回过神来。要知道他当初预见宁王这场战事,的的确确应该在十年后才发生!刚才朱宸濠的话不光印证了他所预见的东西,还透露出了另外一个重要的消息!难道宁王,便是那所谓的历史中真正存在的人物?!
“适之!”
焦适之恍惚觉得有人在叫他,在这片已经无人敢靠近的地方中心,他茫然四顾了片刻,随后有些迟钝地转身望向来时的路。
正德帝一马当先,疾驰而来。焦适之此刻已是力竭,完全是靠着长剑的力量才能站稳,他心里念了一句,皇上穿战甲的模样,还真的是好看呀。
正德帝看着那人还算完好的模样,心里着急地驱赶着马,眼中只有那人的存在。而就在他即将赶到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声音凄厉,“小心——”
眼前一根箭矢飞速而来,正德帝身后的侍卫纷纷驱马挡在他身前,误以为那箭矢是冲着皇上而来。岂料那根飞箭目标准确,狠狠地穿刺在距离皇上仅几个马身距离,全然毫无防备的青年身上。
焦适之只觉得喉咙口一甜,一口热血猛地喷了出来,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力道带得往前踉跄,就这么倒在朱厚照面前。
“全部给朕滚开!”
正德帝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踹开挡在身前的人呢,他翻身下马,一下子扑到了焦适之身前,轻柔扶起了他,犹豫了片刻才敢颤抖着手指落到焦适之的鼻息。
那气息轻微得仿佛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