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川之月
或者更深层次的原因,他觉得受宠若惊。在感情生活方面他一直比较背运,高中谈的大学散了伙,大学谈的刚毕业又劳燕飞分,甜蜜过几年全是为了以后回忆起来只想跳泰晤士河。最近这十几个月过得实在太平顺,每天回到家里都能看到以往只在梦里匆匆闪过的那张脸,而且脸的主人还对他关怀备至:早上出门了一定会备好桌上的早餐,晚上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跑来吻他。
这是真的么。
如果不是呢。
叶祺自个儿在那儿前因后果地想了一通,渐渐地怒火冲天的姿态也维持不住了,不知不觉垂下眼睫,眼看着已经准备道歉了。可陈扬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先一步把他揽进怀里,低低地凑在他耳边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对不起,或许我还应该把你照顾得再好一点。
叶祺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顿了一下便开始磨蹭,一寸一寸挪到他温暖的颈窝里去:“是我的错,我神经质了。”
陈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搂着他一起坐到沙发上,摸一摸那豆浆还算温热就直接送到了他嘴边。叶祺看他不计较,索性也就不解释了,心安理得靠在人家肩头喝豆浆,过了一会儿甚至还从坐垫的角落里摸出一本书来看。
“喂,顾世琮要你陪他去看心理医生。”
“啊?为什么是我?再说我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心理问题。”
陈扬回忆着电话会谈的内容,一句一句地说给他听:“他女朋友又怀孕了,他妈觉得人不错,女方家里也赞成,应该是要准备结婚了。结果顾世琮说他得了恐婚症,一听到结婚两个字就胸闷气短,现在说是心理医生如果没辙他就要跟人家……咳,那什么,你不准我说的那两个字。”
叶祺顺着他的身体滑下去,脑袋不知何时起已经枕在了他腿上:“我就说嘛,当年他家里忽然出事,肯定要留下点心理阴影。”
“你积点口德行么,顾世琮这是真心信任你,否则这种生死关头也不会想到你。”
“……嗯。”
“待会儿林逸清和他们家孕妇大人要先到我们这儿来的,昨天说好了一起去饭店,你还记得么。”
“……记得。”
这声音已经彻底地软糯了,尾音颤颤地散在空气里,很快无影无踪。陈扬低下头,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叶祺很少能摆脱清瘦的状态,近来在自己的精心饲养下日渐正常,从现在的角度看过去居然有点珠圆玉润的感觉了。他的头发很软,颜色是纯正的黑,摸起来那种松松的触感能一路痒到心底去。还有从肩头到胳膊的整个骨骼线条,利落修长,无论哪个角度都很漂亮。
看着这一幅眉目如画,陈扬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把他晃醒。
于是他拿起手机发送了以下内容给盘尼西林:
备用钥匙在门口牛奶箱和信箱中间的夹缝里,你自己开门,我暂时走不开。
什么走不开……我还没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到呢,你就能预告你肯定走不开?!盘尼西林挪动拇指,问曰:“你们两个到底在不在家?”
陈扬回复:“在。”
盘尼西林无语至极,只好按照主人的指示自行闯入了民宅。屋里倒是安静得很,没有他预想中什么限制级的镜头。陈扬示意他们噤声后他才看见,原来叶祺正把陈扬当作枕头,悄无声息地裹着毛毯安睡。
据说这两个人私下里黏得要死,这一目击果然震撼。何嘉玥很是谅解地看了看他们,拉着盘尼西林先坐了下来,然后从茶几上随便拿了本书,好歹等叶祺醒了再说。
人的运气有好坏之分,嘉玥拿的是戏说历史类的杂文集,盘尼西林拿的不巧是国家地理杂志。
过了一会儿,他看入神了,随口问道:“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是什么?”
本该人事不知的叶祺回答他:“秦岭淮河。”
盘尼西林顿觉诡异,轻声咨询陈扬:“他这算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睡着了。但他一直浅睡眠,你问他的问题他只要知道就会回答。”
盘尼西林玩心大起,探身抓过叶祺睡下去前看的书,找到书签夹着的那一页就开始读:
“Hart Crane was one of the best American poets of the 20th century,who began writing poetry in his early teens and publish his first poem at the age of——”
叶祺果然答了:“Seventeen.”
这下连嘉玥都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笑意来,盘尼西林刚想表示一下由衷的赞叹,不料叶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开了口:“陈扬,我不是你的玩具,不要拿出去炫耀。”
“为什么不是?”时光忽然倒退三十年,陈扬回归了三四岁的心理状态。
“哦,那就是吧。”
……
由于盘尼西林的喜出望外,这顿以庆贺为名的午饭丰盛得令人发指。陈飞夫妇在席间一再表示不用这么夸张,怀孕期间有的是机会花钱,但盘尼西林置若罔闻。嘉玥象征性地吃了一点,转眼就被沁和扶到卫生间去吐了个一干二净,于是谁也不知道林先生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大概他只是太高兴了,手足无措而已。大家都能理解他这种恨不能把老婆供起来的极端心情,好歹帮助他把大多数的菜都吃了七七八八,结果各自回去想办法消食去也。
中午吃得太油腻,叶祺宣称晚饭一定要节制一点,于是亲自挽袖进了厨房。陈扬上次体检的时候查出了血脂偏高,顿时饭桌上的荤腥眼看着日日减少,连年糕都倍受打击,经常呜呜地表示抗议。
其实那血脂也就比正常范围高出零点几,陈扬觉得相当委屈。前些日子争论过的“胖成猪”的问题忽然被落实了,叶祺得意非凡的表情实在令人郁卒,好像他陈扬胖得走不动路真的指日可待似的。
年糕最近长势喜人,据叶祺描述已经有了“凶巴巴且傻乎乎”的祖传风范。别的不好说,此狗抱在手里的触感倒确实越来越接近它寿终正寝的爹了,陈扬一边蹂躏它一边回想狼狗当年,不由自主便忆起了一些相关的零散片段。
最后一次给狼狗洗澡,那好像还是前年国庆长假的时候了。狼狗上了年纪之后变得很懒,只要出太阳总是独自躺在院子里不动,一副卫国功臣的拽样。以前洗澡总是用水枪直接追它,狼狗自己会绕着院子四下逃窜,或者干脆跟陈飞的拉布拉多打成一团。彼时它已经老了,行动迟缓了,陈扬怕它淋了冷水要着凉,只是端了盆调好的温水在水泥地上一点一点地洗。
后来他还是不慎把狼狗弄感冒了。因为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很多早已淡去的往事,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秋风一过狼狗自然是受不了的。
陈扬和叶祺大二那年,他们曾经一起在陈扬家过了一个新年。狼狗很喜欢这位访客,老大一条毛茸茸的狗就经常这么横趴在叶祺腿上,谁训他都训不走。叶祺体寒,大多数时间很挺享受狼狗替他暖身子的行为,真的要站起来做什么事才会开口赶它。说来也怪,他的话狼狗言听计从,连陈扬这个正牌的主人都没这魅力。
面对垂垂老矣的狼狗,陈扬确实有太多的感慨。在有它陪伴的日子里,他曾经拥有那样温暖的亲情与爱情,但年少轻狂,竟然不知珍惜。如今父亲早已去世多年,他深爱的人也杳无音讯,真正孤家寡人的时刻连狼狗也快离开他了。
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个时节是最不能怀想过去的。陈扬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揉着年糕望着街景,郁闷得连叶祺走到他身边了都不知道。
叶祺何等知情知趣,见状也不跟他搭话,只是伸手按在他肩上,慢慢地用掌心的温度给他一点实在的慰藉。
抽出一半神志去想象叶祺的表情,一定是淡然里掺着几分担忧,全心全意都系在自己身上。陈扬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年糕敏捷地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循着厨房里的肉香径自去了。而叶祺的吻也在这个时候缠了上来,细碎而温柔,从他的侧脸一直行进到唇角,然后在他开启牙关的时候准确地卷住了舌尖。
谁更黏人一点,这个问题随着无以复加的熟稔而渐渐失去了意义。叶祺只知道自己实在是很喜欢与这个人身体相触的感觉,反复向他索取感情的明证,并且愿意与他共享世情的温凉。因为被爱,所以安然。
陈扬被他吻得很舒服,因此在他离开的时候简直想再把人拖回来。叶祺稍微闪躲了一下,笑着把一个杯沿送到他唇边,颇有点献宝的意思:“不烫的,你尝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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