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第220章

作者:七六二 标签: 近代现代

  只见那淮南王梁允先慢悠悠地递出一只白嫩的手,而后缓步下车。他年纪小,裹着一条厚厚的靛蓝披风,领口坠着一圈蓬松的白貂裘,衬得整个人粉雕玉琢似的。他不像寻常王爷那般或英武或富态,亦没有官家人的盛气凌人,长得倒有几分柔弱书生气,令人不禁怀疑:他当真能镇得住场?

  孟殊时向淮南王行过大礼,恭声道:“下官从三品积弩将军、上谷郡公孟殊时,见过王爷!因事关反贼,情形紧急,行军千里,未能事先前往建邺向王爷问安,请王爷恕罪。”

  淮南王根本不用正眼看孟殊时,他越过孟殊时,径直走向白马,道:“我听檀青说,你在比武中大展身手,便放下手中事务,连忙跑来观战,可惜还是没能赶上。”他没有指名道姓,看在旁人眼中,都以为他是在和岑非鱼说话。

  白马笑着点头,心中万分感激。

  梁允同白马视线相交,相互点头问好,便转向岑非鱼,明知故问道:“岑大侠,你先前说这英雄宴共有七日,这才第四日就结束了?谎报军情,害我赶不上热闹。不知战果如何?”

  岑非鱼逮住梁允,开口就是一通抱怨。凭他的口才和不要脸的做派,直将孟殊时说得十恶不赦、人神共愤。

  梁允听罢点头,却面露疑惑,问:“那孟殊时现在何处,本王怎么没看到他?”

  李笑风在看台上发出一阵爆笑,带得其余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孟殊时面色铁青,上前两步,道:“回王爷的话,下官孟殊时在此。”

第94章 万象

  江湖人跟官家人,向来水火不容。淮南王当众羞辱孟殊时,看在满座宾客眼中,就好比狗咬狗。

  一时间,城寨中落针可闻,众人好整以暇,都在等着看笑话。

  令人意外的是,梁允的态度忽然大变,坚称山中行车马车颠簸,他被晃得头晕目眩,下车时确实没注意到孟殊时,满脸歉意真诚无比,让人辨不出真假。

  王爷说的谎,旁人哪敢拆穿?孟殊时摇头,道了声:“无妨。”

  梁允热络地牵起孟殊时的手,将他拉到一旁说话。这淮南王生得眉清目秀,月白锦袍外罩着靛蓝披风,衣袍都是素的,唯腰间坠着一块玉衡,朴实无华,令天生的贵气自然流泻。他本就年纪小,长相亦显稚嫩,笑起来人畜无害,很快便化解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孟殊时比梁允高不少,说话时微微躬身,显出对王爷的尊敬。他出身行伍,时刻振奋精神,举手投足自有军人风采,虽连日赶路风尘仆仆,且被揍得嘴角流血,但略微整饬一番后,仍旧风度翩翩,很有几分儒将风采。他虽神色恭敬,但半点不显谄媚。

  两个官家人俱是气度从容,只是随处一站,风雪漫天的破落青石城,亦仿佛瞬间变成了流金溢彩的丹墀金銮。

  梁允和孟殊时站得远,没人听得见他们说了什么。大家只远远看见,淮南王嘴唇翕动,面上时时带笑,仿佛在拉家常般不停地说着。

  而后,孟殊时的脸色便渐渐云销雨霁。

  按理来说,孟殊时是京官,同“非诏不得入京”的藩王们“老死不相往来”,本不必看梁允脸色。而且,他曾任殿中禁军,现更当上了黄门侍郎,出入禁中,近侍帷幄,同皇帝关系紧密更甚藩王。若他再嚣张些许,以对朝廷有不臣之心的罪名威吓梁允,说不得淮南王还要反过来求他。

  然而,单看孟殊时先前在擂台上,以理劝说,公平比武,便可知其虽身在庙堂,难免攀附权贵,但正道直行,品行多少不同于寻常官吏。

  未过多时,孟殊时点了点头,脸上浮起笑容,显是被梁允给说服了。江湖客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看梁允的眼神不知何时,亦从先前的轻蔑转成了惊疑——能在短短片刻间,说服刚被自己当众羞辱的人,淮南王梁允,很不简单。

  岑非鱼随意扫了两眼,嘲道:“梁允那小子,狡猾起来远胜梁彦,你该多向他学学如何卖惨卖乖。”

  白马:“怎又看不惯他了?”

  岑非鱼轻轻揪着白马的头发,随口道:“实话实说,非是贬低他。‘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在上位者想治理好手下人,中和、仁义远远不够,谋事虑患理所应当。你父聪颖,精于此道,治军恩威并施,强过我数百倍。往后,我把兄弟们都交给你来管,你定能青出于蓝。”

  这番话从岑非鱼口中说出,实在令白马感到惊讶,连忙摸了摸他的脑门,又同自己比比,道:“你没烧糊涂,怎突然转性了?你不是最痛恨别人耍心机么?为此,还曾同三叔大打出手。”

  岑非鱼想起从前,自感汗颜,道:“许是因为你解开了我的心结?子曰‘三十而立’,我前些年没立起来,如今许多事都已放下,便慢慢明白过来了。”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权相交,权失则弃;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白马说着,笑意爬上眼角眉梢,用拳头碰了碰下岑非鱼的胸膛,“你讲感情、重义气,跟手下人情同手足,别人比不了。”

  岑非鱼刚刚得意地翘起尾巴,白马却忽然想起自己进城那日的“遭遇”,那气壮山河的几声“嫂夫人”,又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彷如魔音穿耳,不禁打了个寒颤,煞有介事道:“不过,你那几个兄弟确实没规没矩的,该让人好生整治一番。”

  岑非鱼:“随你如何教训。”

  白马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起来。他在台上打了大半天,已是饥肠辘辘,见到白白嫩嫩的淮南王,只觉得他像是一块被包在锦帕里的牛轧糖,直是越看越饿,用手肘捅了岑非鱼一下,问:“你快让他们别说了,再说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岑非鱼哭笑不得,跑上前去,打断了梁允和孟殊时的交谈。

  淮南王亲临石头城,孟殊时亦不敢造次,三方人马不尴不尬地僵持着,一场风波暂时平歇下来。

  比武的第四日,一晃眼便过去了。

  至此时,即使是再没有眼力的人,亦已明白,这场英雄会不为赏金,而是岑非鱼为赵灵设下的一个局。有人夸他仗义,有人觉得自己被戏耍了,非得找他讨个说法,不外乎是输了的人想把赌注要回去。

  然而,当他们走到岑非鱼的厢房前,却只见苻鸾带着全副武装的武士近二十余人,将房间护卫得如同铁桶一般。再外一层,分别是淮南王和孟殊时带来的官兵。

  幸而,来人都碰了一鼻子灰。若他们真能强行闯入,自会见到抱着食盒吃茶点的檀青,以及躺在一地宝物中走不动路的陆简,只怕是要气死当场。

  岑非鱼和白马哪里去了?

  原来,夜幕落下后,两人趁着夜色摸到僻静西厢中。

  白马抓着岑非鱼一路拖行,闹得满头大汗,怒道:“岑大侠,你有点大侠气概行不行!偷学武功本就不对,你去主动认个错,你师父怎会同你计较?”

  “你把我劈死,抬着尸体给他去罢!”岑非鱼抱住一颗大松树,吭哧吭哧爬了上去,四肢抱着树干不肯动。

  白马一掌劈断大树,运起内力,连人带树一同拖着走,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岑非鱼仰天长叹,苦哈哈地说道:“你是不知内情。鱼山山阴处有个藏经洞,洞里摆着的多半都是汉译经书,没两天就让我看完了。可话本小说里都讲,‘凡有山洞,必有绝学’。我闲来无事,还真找摸到了一个机关,发现一个洞中洞,里头燃着长明灯,没有经典,只有存放高僧舍利子用宝函。”

  白马无语,问:“你……不会吧?”

  “昂。”岑非鱼摸摸鼻子,心虚地说道,“人死成灰,我还没见过舍利子呢!出家人将骨灰弄得神神秘秘,还不许人好奇了?功法就刻在宝盒里,我顺手学了几招而已。”

  白马:“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物归原主就是。”

  岑非鱼:“舍利子都是尸骨烧成的,在阴暗的洞穴里放上百十来年,味道极其难闻,懂?”他等了半晌,不见白马回话,怕他生气,略有些心虚,“其实就弄丢了两颗,掉地上便散开了,我不是故意的。”他见白马不理自己,心中一急,陡然松开抱着树干的手,起身时脚上打滑,将白马扑倒在地,顺势贴上前去对着白马一顿又蹭又亲,“我去见师父就是,你莫生气。”

  “别闹!”白马红着脸把岑非鱼推开。

  岑非鱼只觉莫名其妙,一抬头,吓得大喊:“师父?”

  白马飞速把岑非鱼从地上拽起来,帮他拍掉脑袋上的草根,压着他僵硬的腰杆,向弗如檀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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