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记 第4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得意洋洋地环顾了一圈,总觉得还少了什么。伸出手往那椅上再一指,椅前生出一个矮矮的脚榻,椅上又添了条素白一色的绒毛软垫、一只织锦缎面绣繁花的靠枕。

这才舒了眉头,往那靠枕上懒懒一靠,一脚搁在脚榻上,另一条腿惬意地跷起。他手上凭空一抓,多出个金边彩釉的茶盅,掀开茶盖,一缕茶香钻入鼻孔,是雨前的新茶,用的是前岁的初雪雪水,抿一口,满口留香。

舒服地瞇起眼,打从进到这屋子,这才有了点畅心的感觉。

苏凡端着碗回到屋子时,险险以为走错了人家。「你……这……」

看着做工细致的雕花圆桌,手里的蓝边粗瓷大碗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你这叫人过的日子么?」篱落高高坐着,斜着眼教训苏凡。那椅子,怎么坐得下去?对着那桌子,还能吃得下饭么?

「我……」

苏凡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被篱落给打断了。

「那碗里是什么?」

「馒头。」

「还有呢?」篱落眉头又开始嫌恶地皱起来。

「没了。」

「就馒头?白面馒头?」不置信地再问一遍。

「粗面馒头。」苏凡也不去管他,一狠心把碗放到那漂亮的桌子上,背对着他自顾自地吃起来。

天色不早了,等等还要去给先生送药。

「啪─」金边釉彩的茶盅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凡回头看了一眼,暗暗心疼那得值多少银子。

「你!」这回轮到篱落说不来话了,「你、你就让我吃这东西?」

想他篱落修行了五百年,且不说修成人形后尝的是山珍海味,要吃什么有什么,就算他还是只雪狐时,那也是野兔、山鸡,从来没委屈过自己这张嘴。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把这黑不溜秋半白不白的粗鄙之物送进口中?

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怒火中烧。可自己能把眼前这书呆子怎么着?大哥说了,他是自己的「贵人」,没有他自己兴许就过不了那天劫了。要是把自己的恩人烤来吃,大哥一定扒了自己这身狐狸皮,拿去送给东谷那只骚狐狸精做围巾!

不忍心看他那彷佛受尽委屈的表情,苏凡把馒头递到他跟前好声劝他:「不知道你会来,家里只有这点吃的了,你就委屈一下吧。等明天长老支给我这个月的工钱,我再给你做些好的。」

这说的是实话,有谁家好好地突然跑来个不知是狐仙还是狐妖的亲戚?

也是这苏凡滥好人当惯了,见篱落没有索他命的意思,竟这么由得他住了下来,还自己低声下气地哄着。

篱落心里暗暗骂一句晦气,但也终无可奈何。接过苏凡手里的馒头咬一口,算了,没想象中那么涩口。于是又咬了一口,嗯,好像还带点甜味。

但他嘴上却得寸进尺:「那明天就弄只鸡。要肥的。买的时候看仔细了,毛要顺,眼要亮,爪子要金黄。要老母鸡,就熬汤吧。汤要干净,放些枸杞、人参就够了。不用多放油,吃着腻……」

苏凡安静地听着,半句也插不上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靠山庄本就不富裕,他一个寒酸的教书先生能挣多少?不过够他一人简单度日罢了。一只鸡快抵上他一个月大半的花销了,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苏凡暗自烦恼得顾不上说话,正啃着馒头的狐狸渐渐地就受不了这屋子里的安静。「喂,说话呀!本就是难吃的东西,再摆出个苦瓜脸,是存心不让人吃饭了是不是?」

「啊?」苏凡从沉思里醒来。这好好的又是怎么了?

切,笨!

「喂,我问你,」篱落提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喝一口润润喉,「你知道我是谁么?咳、咳咳咳咳……」

庄里人家用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他篱落惯常用的那些精巧?大壶、海碗地,图的就是个实在。这不?一时不察,倒得太急,水冲到了嗓子眼里,立时咳得一张白玉也似的脸涨得通红,再说不出话。

「狐仙。」苏凡起身去帮他拍背,「没人和你争,别喝这么急。看,不是呛着了?」一边又倒了些温水在自己平时用的杯里送到他手边。

咳了一阵顺过气,接过苏凡递来的水杯,篱落大模大样地喝了一口。「嗯,还算有见识。那你知道本大仙来这儿干什么吗?

「呸!这是什么水?怎么一股子土味?叫人怎么喝!」

随即,他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满满一杯水倒有大半溅了出来。

「学生不知。」苏凡也不恼,拿了布来擦,「这是村口的清河水,附近的人家都喝这个。也只能喝这个。惯了就好。」

「哼!」真是没一样顺意的。

篱落故意又砸了下杯子,才擦净的桌上又是点点水渍。

苏凡暗暗叹一口气,心里明白他是心里不痛快,便顺着他的意思开口问:「不知大仙对学生有何指教?」

篱落也不答,只拿眼看那碗里的馒头。

碗里方才一共三个馒头,苏凡拿了一个,狐狸一气啃了两个。苏凡刚才给他拍背倒水的,就把吃剩的半个随手又放进了碗里。这时篱落就把这半个抓到了手里,也不往嘴里送,只掐起一小点,食指一弹,这一小点馒头粒就飞出了门,落到了篱笆墙头外。那里正是王婶家的院子,矮脚的母鸡立刻「咯咯」叫着来啄。

篱落看得高兴,一小点一小点的馒头粒争相越过了墙头,引得王婶家的鸡齐齐聚到墙根下,伸着脖子叫唤。

叫、叫、叫!一进庄就听你们叫得欢。等再肥些,进了你狐大爷的肚子我看你还叫!

待得手里的半个馒头都进了鸡肚子,篱落才拍拍手,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对着候了大半天的书呆子道:「什么时候有鸡吃,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心里却在冷笑,笨书呆,怎么能告诉你本大爷是来报恩的?好不容易摆脱了家里那个冷血的大哥,要再让你这小书生爬到头上来作威作福,本大爷篱落的一世英名岂不是全丢尽了?你就这么乖乖地伺候着吧,哼!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此刻苏凡却觉得,眼前这狐才是世上最难伺候之物。

好在苏凡是委屈自己惯了的,凡事都先想着找自己的错。方才蒸馒头的时候一个人细细思量过了,定是那一晚自己扰了人家的清修,坏了人家的修行,人家才找上门来算帐。既是自己对不起人家,那就只能人家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半点也违拗不得。

退个一万步说,他虽是个人形,但终究是狐,不通人事的,自己就让着吧。反正也让习惯了。

看一眼天色,竟是暮色蔼蔼,日落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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