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小陌
这没按牌理出牌的路数,让一贯擅长猜心的凌河十分挫败。
凌河愣在灯下,空旷的主卧室中,他的冷艳刻薄的伪面具、全副武装包裹全身的铠甲、还有他精心布置的有攻有守的防御阵线,都以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哗啦”、“哗啦”,一片一片卸落,被什么奇妙的东西轻松攻破,摧古拉朽般的就给他拆掉了。甚至于,从这副坚不可摧的铠甲中间无法控制地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抓住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想让那个人回来。
小刀……
凌河垂下眼,唇线抑制不住往上卷起露出笑容的冲动,胸口微抖,有一种从未品尝过的甜美、温暖和辛酸,从他已刻意模糊掉的少年时代记忆以来就从未尝过的滋味。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就从未结识过想要深交的男子,好像也没有被谁珍重爱惜过……衣冠禽兽猪狗不如的倒是见过不少。
严小刀是个君子。
让他忍不住仰视、不忍亵渎、不知应当怎样对待、都无从下手的君子。
……
睡主卧的大主子换人了,这事不仅狗祖宗知道,楼下各房兄弟们也迅速知道了。
严小刀是真不在意,既没觉得这算施人恩惠,也没感觉受了委屈跌了面子。那俩狗祖宗还不饶人,进了客房发现双人大软床变身单身汉小窄床了,这叫不乐意呦,上蹿下跳试图在一米二宽度的床上挤出它们哼哈二将的位置来。
哼哈二将上床来了,严小刀睡哪?
踢又踢不走,严小刀最终忍无可忍,一个骨碌连带着被子滚下地板,都不用平铺收拾的,直接裹着被子仰着脸,在地板上睡了。
一对狗男女并排依偎着占据了窄床,流着哈喇子一度春宵。
严小刀半夜从地板的被窝筒里爬出来,觉着饿了,还到楼下厨房翻出几只炸糕。凉的糯米玩意儿实在不算可口,吃得他有点胃疼。
有时候觉着,这一窝单身汉谁他妈都没老婆,日子过得确实有些糙了。自幼习惯自己照应自己,身边没有个人照顾,干爹对他很好但毕竟也是男人。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对哪个姑娘生出过那种强烈需要的感觉,希望能彼此依偎着,寻求温暖、慰藉和情爱的滋味,没有。
早上,宽子从外头买了早点回来。
宽子原名赵宽,也是严总特铁特好使的一个兄弟,而且是这房子里最勤快一个。宽子每天晨练跑步三公里,一路跑着去洋货市场旁边的摊位买了全屋人的早饭,然后像举铁一样拎着那巨型的两大摞打包早点,拎得特别稳,再一路跑着回来,油饼豆浆都还是热乎的。
严小刀瞧见了过来,在那两大摞里翻,翻出一盒烫呼的炸糕、一盒咸豆腐脑和一袋现磨豆浆,单独搁着,不想让别人抢了。
宽子嘿嘿笑了一声:“大哥,您不是爱吃糖油饼么?”
严小刀:“嗯。”
宽子乐道:“一大盒炸糕给谁留?”
严小刀哼道:“给哪个胃大的猪留着!”
旁边两三个人齐声起哄:“别装啦,大哥!世上没有长那么好看的一头猪!”
客厅里的小弟们从刚开始的互递暧昧眼色到悄悄八卦再到现在已经明目张胆挑逗了,连杨喜峰都觉着,我操以前我们都看走眼了还以为是那样的!然而竟然是这样的!不管是怎样的,直的弯的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老大您是真有眼光啊!
严小刀脱了汗衫,端一盆冷水迈出大门,还不忘了回头骂他们:“一群小杂碎的别净瞎想,没事编出事来。”
杨喜峰咬着油饼,很正经很有想法地说道:“大哥,您就从来没有把对象带回家里,这是头一回,给我们带了个活人回来。这回的人不一样,我们都懂。”
严小刀装没听见不发表评论,去院子里练功了。
前院里人更多,特别吵闹,因此严小刀洗过冷水澡、泡过双手、掌心滚过刀刃,很久之后一回头,才发现坐在客厅内的凌河。
确切说,凌河是坐在楼梯口,正对房子大门,从他那个位置,恰好能够看到院子里的小刀。
方才客厅没人,但凌河就想下楼,他是一手拄拐一手撑扶手,撑下来的,自己后背弄一身汗,然后出神地坐在楼梯口,享受一片春光。
凌河觉得很值得,当然他不会轻易将这番原因和目的说出口。
严小刀是在一张床上与他同睡过都不脱衣服的人,这大清早是唯一看到这个人脱衣服的机会。
小刀就只穿了一条七分长的练功裤,裤腰松松地已系到最低位置,露出精健匀称的腰部,由两道人鱼线勾勒出胯骨的形态。宽阔的脊背上有一些陈年旧伤留下的白色疤痕,还有细小的绽裂着的新伤口,一双长腿结实挺拔。无论从何种眼光评价,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身材,完美。
从后颈的发际收尾处那浅浅的凹陷一路往下,直至尾椎几乎隐隐露出浑圆的这一线,是无法形容的性感与阳刚交融,最终收进裤腰。
凌河盯着某人那副脊背和臀部竟盯了很久。
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我们两个,都不要再往前走了。
……
这天也正逢周末,严小刀身着西装下楼,蹂躏着哼哈二将表示出门前的告别,却在试图张口向凌先生告别时感到踌躇甚至一丝歉意。
凌河刚才跟几个小弟听书唱曲呢,其乐融融。这人一开口就被几个兄弟起哄说京剧唱腔和切口不对,愣是把一段言派的《空城计》唱出伦敦音的腔调。凌河仰面大笑,将长发抖得松散而潇洒。这人也并没尴尬寒碜耍脾气,还挺虚心地跟宽子学了一段时调,不一会儿就学会八句,凑成一段唱腔。
凌河转过头瞅见严总,似乎就知他要干吗:“没事,你出去玩,我看你的一班兄弟前几天还没输够、还不过瘾、还不够服我,我打算今天让他们把下半年的烟酒钱、卖肉钱、房产地契、还有他们的爹妈和女人都输给我!”
凌河说完自个先笑,手里像转核桃似的转着三张麻将牌。
严小刀走过来,也拿了三颗麻将牌抛着玩,垂下眼皮道:“不是玩,礼拜天,过去陪我妈。”
凌河一听手指就停住不乱转了:“哦,自己去啊。”
严小刀说:“带他们一帮子人怪闹的,不带。”
凌河眼底闪烁:“哦……确实,老人家爱清静,也只是为了看儿子,又不是要看其他人。”
严小刀:“……”
凌河:“……”
凌河心想,别再玩火往前走了,我还是跟这帮吃货打牌吧。
严小刀心想,还是自己去,不清不楚莫名其妙的,带到老妈面前说什么?
然而凌河手指捏着牌,说出口的却是:“我知道出门带着我是个大累赘,还得背着抱着,严总一人出门更自在痛快,还正好能一手举一根糖葫芦轮着吃!”严小刀笑了,脱口而出:“没觉得麻烦累赘,我可以举着你,然后你举着糖葫芦!”
每回对视多看那一眼,心底都像多一层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