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明之罪 第83章

作者:它似蜜 标签: 近代现代

陆汀眯起眼,继续盯着他。

“七年了,我有什么长进?闭眼等于快乐,睁眼等于自残,”何振声满不在乎地说,给自己点了支香烟,隔着烟气扫视面前这个周身透着神经质的年轻人,他头发都忘了染,亚麻的根部是漆黑,显得很古怪,“开开心心当个傻子有什么不好,你比我多了很多有利条件。”

“你是嫌我决心不够吗?”陆汀忽然笑了,“也行,那我就一个人干,无非是快和慢。”

说罢他拎起手包,这就要出门结账。

“你看这个地球,圆圆整整的一个,上面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去死,地球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何振声也不回头阻拦,只是挥开挡脸的烟雾,兀自说着自己的道理,“现在的任何人,所做的任何一切,无非是加快这个过程,或是拖延下去。我说的对吗?”

“无所谓!”陆汀高声道,“我就算去死,也要和姓邓的一块!”

何振声掸掸烟灰,低着头笑,陆汀却在出门前猛地停住脚步。之前墙上光屏播放的是社会新闻,其中还有他父亲的身影,现在却突然被打散,滋滋啦啦的杂音中,主持人的标准口语被消融,光屏经历了像素混乱、白屏、黑屏三个阶段,突然现出完整图像,黑底白字,是个全拼大写的英文词组。

“A SHELL GAME”。

一个骗局。

同时,一个男声清晰地在房间内响起:“嗨,这是第一组关键词。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行骗的人自会明白。”

这句话他说得毫无波动,播放录音似的重复地说,不仅是在房间里面,好像整栋建筑都传遍了,甚至产生了回声。陆汀踉跄推门而出,包厢外的大厅仅在视线范围内就有五块光屏,显示的全都是那行白字,所有食客都哗然地瞧着,再往窗外看,路过飞船窗户上的显示屏、大厦侧壁的巨型广告牌,甚至原来用以投影与大厦等高的虚拟伴侣广告的区域……极目远望,只要是有显示功能的地方,隔着茫茫放射尘埃,都能看到黑底白字,三个单词。

好像全世界都被这“一个骗局”所填满。

何振声也坐不住了,他听到方才那公告重复了三遍,终于换了台词:“接下来我做什么,取决于你们做什么。”

“我会等。”那人又说,“但不会太久。”

何振声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字正腔圆的英式英文发音,这种放足了耐心,却让人怀疑他是嫌你太蠢怕你听不懂的口气,还有那平静如机器的态度,即便有过变声处理,对他来说还是太好认了。

他走出包厢虚掩的门,看到陆汀就在不远处的走廊站着,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短暂的失控已经停止了,光屏们纷纷闪动几下,又各自播起电影广告社会新闻,好像刚才是一场幻梦,唯有议论的嗡鸣和骚动在餐桌间翻滚,算是某种痕迹。可陆汀仍如石化,失魂落魄地死盯着那块变成可口可乐的广告牌,连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观察自己的脸都浑然不觉。

他就这样,双目大大地睁着,明明干燥得起了红血丝,原本颜色洁净的眼白都熬得发黄,他的眼眶早就涌不出任何了,何振声却觉得这表情便是泪流满面。

第44章

“能给我支烟吗?”陆汀忽然问。

何振声把自己烟盒递给他,黑色七星,还剩下小半包,空隙里塞着一小盒火柴。陆汀的手正在隐隐发抖,因此他掏烟、咬烟嘴、点火这一系列动作都做得并不容易,等他吸出白色的烟雾,那烟盒已经被他捏扁了一个角。

“送你了。”何振声插起口袋,兀自往包厢回。

陆汀跟在他身后,用力把门关上,又用力坐回自己的椅子。他盯着恢复新闻播报的光屏一言不发,这种烟实在太烈,他的额头已经被呛出青筋。

何振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喂,放松点。”

“你都看到了吧?”陆汀灌了两口红茶,把香烟嗤啦一声按进茶杯,“我敢保证,全都城刚才都被攻陷了!”

“是全世界,”何振声抬起眼,把平板冲着陆汀举起,爆炸的社交网络呈现其中,文字、图片、视频,几乎都在议论这同一件事,“从巴西高原到印尼群岛,邓莫迟大概调用了每一块还在工作的屏幕,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反正他做到了,就算要把所有通讯卫星都黑成自己的,他也做到了,”陆汀重新点了一支烟,“一个骗局,你猜得到吗?”

何振声微笑不语。

“这是战书,”陆汀开始咳嗽,眼中却透出狂喜,“是对我爸?对整个联邦政府?”

“看来你很希望出现一个挑战权威的人,”何振声低着头,抿起气泡酒,“虽然你自己也属于权威的一部分。”

“我希望找到真相。老大从来不脑子一热就行动,他发起挑战,一定是已经找到了证据。”

“关于什么的证据?”

陆汀愣了愣:“关于一些,我不敢乱猜的,有很大问题的。”

何振声安静了一会儿,最后的日头已经落下,乳白掺灰的浓雾填满Vanilla外的世界,模糊了空间的维度,让人错觉自己身处一个密封鱼缸,正慢慢沉入海沙腾起的海底。

半晌,当陆汀寻求平静似的抽完第四支烟,何振声放下空酒杯,突然开口:“对邓莫迟这个人我了解不多,但正像你说的,我认识得早,可能会知道一些你错过的事,时间再久我可能就忘了。现在看来,的确应该告诉你。”

“谢谢。”陆汀抬起眼睫,蓄在眼睑下的阴影随之散去。

“最开始他给我的印象是,不是地球人,”忽略陆汀脸上细微的诧异,何振声继续道,“到现在这个猜测也没有被我排除。当时我和逃生飞行器一起掉到第四区的垃圾山上,意识没有完全丢失,我知道自己外面那个铁壳起了大火,是大气摩擦促燃的、必定会起的火。可有人冒着大火把我弄了出来,还用那把电弧刀锯断了我被压碎的胳膊。”

“你是说,他不怕高温?”

“哈哈,何止如此,他和我说他碰火会疼,但皮肤上一点烧伤都没有,”何振声笑了笑,“还有后来,我醒了,自杀失败,就想去杀掉救我的人——等等,我说到这段你不会和我打起来吧?”

“……”陆汀抱起双臂。

“你放宽心,自己做的蠢事我也想快点说完,”何振声的神情陡然严肃了不少,“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他,这个多管闲事并且胡说八道的小屁孩,他当时还是在第四区,正带着他的四爪车捡破烂,我开着一辆重型飞车想撞他。”

陆汀眉毛已经皱起,烟杆咬出个豁口,快要断在嘴里,他就拿出来用手掐灭。

指尖疼得跳了跳。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不是邓莫迟,他身边甚至没有邓莫迟,怎么会自不量力到这种地步。

“但我刚靠近到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我的车就自燃了,踩上刹车还在滑行,他也不躲,就回过头,安静地看着我烧,可能是我出现幻觉,他当时好像满脸都是血,血从鼻子、嘴角,甚至眼眶流出来,”何振声顿了顿,“最后我停在离他大概十米远的地方,滚下去,车很快就爆炸,他没理我,自己走了。”

陆汀仍不说话,起身站到窗边,两手空空地插进裤袋。

“还有一件事。我做生意,和黑市也很熟,听说在血魔方里——血魔方你不用太了解,简单来说就是——”

“我知道,”陆汀半转回身,侧目看着他,“他带我去过。”

何振声稍显惊讶,道:“那你也知道黑骨的来由?”

“那几个打他主意,不想让他出去的变态,都被烧死了,成了黑色的骨头。”

“是这样。”何振声点点头,“已知的就有三场火了,还有前段时间,厄瑞波斯那场。”

还有他更小的时候,母亲过世的那一夜,陆汀默默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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