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人生 第30章

作者:priest 标签: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近代现代

第三十一章 许你一生

上上次见到王树民的时候,谢一花了自己一个礼拜的饭钱,可是东西买回来,他没来得及吃半口就匆匆离开了。上次见到王树民的时候,谢一为了他在升职在即的时候辞了工作,来到Jason这个小公司里。

他空降过来就做到管理层,一开始有人看不惯,觉得这是因为他和洋人老板的私交,可是这么一年的时间,公司上上下下却对他半点微词也没有了。用蒋泠溪的话说,见过拼命的,没见过这么拼命的,对于谢总来说,前半夜下班回家就恐怕比普通员工迟到早退或者旷岗请假的频率还低。

到公司里一年的时间,这本来普普通通的小公司可以不夸张地说扩大了好几倍。连带着,让讲究生活质量的二世祖老板Jason和一天到晚嚷嚷着要睡美容觉的蒋泠溪也有了点压力。

对于曾经过过那种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一顿饭,寒冬腊月的在工地上用满是冻疮的手搬砖,血流出来蹭得满袖子都是的人,这种辛苦,其实还真不叫辛苦。

高中班主任只对一个人说过“你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人”这句话,不是对智商高达150的全班第一,也不是对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报送去了名校的班长,而是对谢一这个除了长得过得去之外,没有任何地方能吸引人眼球的普通穷小子。因为老太太其实看得清楚,全班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能像谢一一样对自己那么狠。

谢一到现在都记得老班临走的时候对他说的那个“破窗效应”。想要战胜生活,唯有把自己武装得严丝合缝,绝对不放任一次,绝对不给自己留下一个破了的痕迹。他喜欢王树民,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仍然默默无声,无怨无悔地喜欢了那么多年,每次想起这个人,心里都会很疼很疼。

不过他发现,这种疼法也不是永远那么剧烈的。谢一在蒋泠溪那里看见过一本关于心理暗示的书,于是学着里面的方法,每天早晨起来照镜子,就对自己说:谢一,你不小了,得多傻的人才总惦记着非要在火星上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呢?王树民就是那棵滋生在火星上的歪脖子树,一来这棵树生长的方位非常天方夜谭,二来它的脖子确实歪,别那么没品味了。你喜欢他,念念不忘,一天到晚放不下,那只是因为得不到,就像个天天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当月饼蘸酱吃的小孩一样。

这种匪夷所思的脑补方法是他从蒋泠溪那里耳濡目染来的,有一次他亲眼看见这姑娘在办公室里拿着个小镜子嘀嘀咕咕地说:“蒋泠溪你知道么,你就是被这个时代埋没的绝世大美人之一,不喜欢你的人是因为没看见你,看见你而不喜欢你的人,他的眼眶里长得都是煮鸡蛋(自己握拳,点头)。林妹妹为什么抑郁而终的?就是因为有一天你穿越了时空,掉到了大观园里,让她看见了,她从此发现自己只有多愁多病身,跟倾国倾城貌不搭嘎,于是气死了……”

这样的暗示是一种自我欺骗,可是真的有用,谢一觉得,长此以往,自己真的可以在时间的磨砺下忘了这个在生命的前二十年烙下无比深刻的痕迹的人。可是那混蛋突然的电话和来访却打乱了一切。

窗外的灯慢慢亮起来了,这个城市实在是热闹,星光都暗淡下去了。谢一突然相通了什么一样,站起来穿上外套,离开办公室。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办得到,都能给你。不过鉴于结果已经被预知到,过程么……也还是不要当真的好。

谢一打开自己家的门的时候,一瞬间被亮着的灯光刺了一下眼,空调开得暖烘烘的,客厅里的电视在响——那方盒子基本上他买来就是摆着的,总共没开过几次;而眼前头发稍微有点长、好像很久没细心打理过的男人好像一直在那里等着他回来一样,靠着鞋柜站着,脸上带着点讨好味道的笑容。

王树民在谢一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就从客厅里蹿出来了,他曾经的教官看见一定泪流满面——这身手,这素质,据对是广大新兵蛋子的典范啊典范!

谢一还没从这种违和感里回过神来,王树民就皱起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脱口而出:“小谢,你怎么比上次见还瘦啊?”脸颊白的跟大病了一场似的,都有点凹进去了,露出来带着手表的手腕筋骨分明得好像就包着一层皮,裹在黑色的大衣里,好像迎风就能打晃一样。

“啊?”谢一愣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回手关上门,把包放在鞋柜上,弯下腰换上拖鞋,又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不咸不淡地问:“这倒是没注意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吃饭了么?”

“等着你呢,等我给你把饭热热去。”王树民看了他一会,欲言又止,转身去了厨房。谢一听见里面微波炉和抽油烟机的声音,看来这前特种兵已经把他们家的地形摸清楚了。没几分钟,就有饭香从厨房里面隐隐约约地飘出来,谢一好奇地进了厨房,王树民已经把一个热好的菜盛了出来,一边的小火上驾着那买来就没用过的小锅,谢一挑挑眉,有些意外地揭开看了一眼,一股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王树民把盛好菜的盘子递到他手里,拿起另外一盘,倒在锅里过火热,偏过头看着他,心疼:“你这日子怎么过的?从来不开火怎么的,锅碗瓢盆一个比一个新,冰箱里除了外卖就是外卖,再吃伤了胃。”

谢一小心地拈起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王树民住了嘴,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别说,吃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谢一笑起来:“哟,你倒是过日子了,什么时候娶小曾姑娘,别忘了提前给了来个信,回去也好讨杯喜酒喝。”

王树民动作一僵:“小谢……”

“嗯?”谢一的笑容完美极了。

王树民叹了口气:“一会再跟你说,先吃东西。”

没一会的功夫,超常发挥贤妻良母特质的王树民同志就把四样家常小菜端上了桌,都不复杂,不过还真是有荤有素,又从微波炉里拿出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小花卷,给谢一和自己一人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谢一也没客气,他自己都忘了上次坐下来踏踏实实地吃顿热乎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再加上真是饿了,坐下来就开吃,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听见电视里叽里呱啦的综艺节目不停地聒噪,你说他们怎么有那么多可乐的事呢?

王树民吃饭吃得心不在焉,眼睛像是黏在谢一身上一样,突然发现这人怎么看都看不够,眉是眉眼是眼的,低低地垂着,线条好像是丹青大师细细地描的似的,好看极了。吃东西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可是看得出来是饿坏了。

跟黄华他们打拼这么一年的时间,他才知道离家在外打拼的那种感觉,焦灼,疲惫,起早贪黑,心里总像是堵着残羹冷炙一样,暖和不过来,那罪不是人受的。

别的地方再好,那也是别的地方,不是咱自己的家乡,没有合心合意知冷知热的人。原来这么多年,小谢他一个人在这么个光鲜的大城市里面,过得是这种日子。他给谢一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轻轻地说:“知道你不爱吃,我没放辣的。”

谢一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一眼王树民,严重不适应:“呃……谢谢。”

一碗粥下去,胃里多少有了点底,谢一放下碗,调整好心理状态,“我还没问你呢,在那边生意怎么样?”

王树民自然而然地端起他的碗:“我再给你盛一碗,天冷,多吃点。”还是那种带着点暧昧情愫的轻柔的语气,谢一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往外蹦,舌头有点打结:“你……别忙了,我再吃点干的就行了。”

王树民不由分说地又给他盛了一碗粥:“多喝粥养胃。趁热吃,等你吃完我有话跟你说。”然后坐在一边,继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本来半饱的谢一立刻被他看得没食欲了,放下筷子,颇有点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有话你说。”

王树民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十年前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我们俩都喝多了,你亲了我一口,我醒着,而且第二天还记得,现在也记得……”

谢一冷笑一声,往后靠了一点,好像故意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样,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我为我那天醉酒的出格行为表示道歉。”

王树民深深地看着他:“小谢,那天你从北新走的时候,我拉住你,想对你说几句话,但是没说出来——我不算有出息的人,三十的人了刚从迷茫里走出来,没有立业,和几个兄弟在西边做买卖,刚刚有点起色,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是成功还是失败。可是我想试一试……从家里走的时候,我妈跟我急了,她怕我吃苦,不喜欢我过那么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明白。可是我必须走,我必须离开那个让我长不大的地方,必须要自己挣一番天地,一番能让我自由的天地,让我不至于想说句掏心窝的话都犹犹豫豫那么多年藏着掖着不敢——”

谢一的心跳徒然加快了。

王树民拉开他抱在一起的双臂,抓住他的手,抿抿嘴:“小谢,你心里,咱俩的情分还在么?”

谢一愣愣地没言声,王树民垂下眼睛,苦苦地笑了一下:“不在也没关系,这回换我把以前的赔给你,拿一辈子赔,行么?”

第三十二章 朝夕相处

谢一微微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那只被王树民紧张地握着的手,两个人之间静谧得连根针掉地下都能听见,王树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就像个站在法庭上等待审判的人,要么无罪释放,要么万劫不复。

谢一闭了闭眼睛,眼眶边上有浅浅淡淡、但是根深蒂固的一圈阴影,那样子像是累极了,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一辈子?你一辈子我拿来能干什么?”

王树民的心沉了下去。

谢一趁他呆愣,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桌子上已经冷了的食物收拾好,没吃完的放进冰箱,然后把用过的碗筷放进洗碗机,洗过手,没坐下,在壁橱上摸出一盒烟,又从茶几底下摸出个打火机,靠在壁橱上点了,垂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不会随身带烟,身上也没有半点烟火的气息,一看就是没有烟瘾不怎么抽烟的人,可是点烟的动作却熟练得很,白烟弥漫,神情越发看不分明。谢一沉默了一会:“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王树民,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了?”

王树民木木地坐在那里,还没从打击里回过神来,没有申辩,心里乱糟糟的。

屋里开着空调,空气有点干燥,谢一润润嘴唇,笑了笑:“王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不想想你爸妈怎么办?就你们家住的那个放个屁都能砸脚后跟的地方,谁还不知道谁?他们老两口在那住了一辈子,你还让不让他们立足?”

谢一说着说着,笑容就慢慢转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偏过头去,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他曾经靠着这弥漫着尼古丁的空气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些年,可是后来戒了——既然没人疼,自己总要在意着自己。

王树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小谢,别抽了。”

谢一耸耸肩,从善如流地把抽了一半的烟按在一尘不染的烟灰缸里熄了,转身去厨房,沏上一壶绿茶,拿出两个玻璃杯子倒上,把一杯推到王树民面前,仍然靠着壁橱站着,好像这样视觉上的居高临下能给他底气一样:“在外边疯几年,创业也好,长见识也好,差不多了就回家吧,好好过日子,该干什么干什么,人家姑娘说得再好,也不会老等着你一个人——别那么……自私。”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杯子,一只手在杯沿处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这世界上好多新鲜事,不过不是什么新鲜事都要去尝一口才行的,没什么结果的东西,你又为什么非要走错那一步呢?这不是自己想不开么。再说,我……”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王树民猛地站起来,一把把谢一拽进怀里,冒着热气的茶水泼出来洒了一地。对方的气息近距离地扑面而来,谢一先是呆住,随后觉得身体像是被某种说不出的力量禁锢住一样,让他浑身僵硬,却分不出一点力气来推开王树民。

王树民的手臂从谢一的肋骨下穿过,深色毛衣下的身体简直说得上是瘦骨嶙峋,卡得他手臂生疼生疼的,可是比不上那一瞬间心里涌上的难过,他想谢一的腰真是细……细得好像一掐就能掐断一样,可是永远挺得那么直,不管自己和别人往上压多少东西,都一个人忍着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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