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川黛
“有话直说呗,欲言又止了还不是得说完,多浪费那两秒时间干嘛呢。”
蒋祺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没人,靠近他小声说:“你姐姐让我问你,你父亲跟她说你要回去迁坟的事?”
蒋祺略微打量了下沈隽意,他这个小舅子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根本不计后果。
“她去世这么多年了,你也该看开了,其实他也很爱……”
“别替他说话了。”沈隽意厉声打断,嗤笑着磨牙:“那种话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爱个屁!”
蒋祺愣住。
沈隽意冷笑了声说:“别的不说,我就问问他,他不知道我姐什么时候生孩子?把这话告诉她什么意思?把她当枪使留下我妈?”
蒋祺张了张嘴,按住他手腕低声说:“你别激动,他估计也是着急没办法了,阿遥没事的,她就是担心你,还想飞过来,被我拦住了让她在家休息。”
他这么说,沈隽意更是冷笑,“我还只是说说,没有亲自去挖他就这么处心积虑的告诉我姐,在他眼里,他的占有欲,远远大过我姐和孩子的命。”
蒋祺说不出话来了,慢慢地松开了手,叹了口气说:“是啊,阿遥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她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你,你跟你爸的关系成这样,她也难过。你们两父子之间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不能告诉她吗?”
沈隽意说:“你回去告诉她,我暂时不会挖坟。”
“你这意思是……以后还要挖?”蒋祺皱着眉,一偏头忽然看见傅清疏也转过头来,视线相撞互相颔首笑了下。
傅清疏走过来,看见沈隽意脸色不太好看,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沈隽意脸色一变,笑起来:“手疼。”
傅清疏不动声色的瞪了他一眼,暗示他老实点,又问:“这位是?”
“我姐夫,蒋祺。”沈隽意往旁边退了一步,靠在傅清疏旁边给蒋祺介绍:“傅清疏,我们学校……不,全世界最年轻的教授。”
傅清疏没忍住笑了下,伸出手朝蒋祺说:“别听他胡说,你好,傅清疏。”
蒋祺看着他的手,也笑了:“你好,蒋祺。说起来您还是我学长呢,我们高中在同一所学校呢,还一起参加过一个比赛。”
傅清疏有些记不起来了,微微蹙眉想了想,蒋祺忙说:“不记得是正常的,我们只在一个名单里出现过,你没跟我说过话,但是我很仰慕您。”
傅清疏笑说:“您客气了。”
沈隽意站在一边出神,看着傅清疏的脸在心里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用的那个禁药是沈开云研究出来的,他会怎么想。
或者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杀了人是事实,会不会觉得可怕,再也不想理他。
“在想什么?”傅清疏问。
沈隽意回过神,发现蒋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眼神闪了闪,迅速调整好呼吸,说:“想吃饭,有点饿了。”
傅清疏回了下头,不知道在找什么,半天也没说话,末了想起来了,白大褂的兜里摸出一个小点心来,他当时手里拿着东西,没能拒绝就被塞进口袋里了。
“刚才莫久给我的,给你吧。”
沈隽意看着这个粉嫩的小点心,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他给你这个干吗?”
傅清疏没明白意思,“怎么了?”
“他安的什么心?”
“……吃吧,不酸。”傅清疏将东西扔进他怀里,任由它落在地上,转身走了,“吃完了来帮忙,既然要跟过来,就别做闲人。”
第四十章 出其不意(一更)
“蒋医生, 这边请。”
蒋祺到了霍城医院, 老司令的司机康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旗杆似的站在门口,甚至不曾抹汗, 毕恭毕敬地。
蒋祺长得很温柔,从头到脚也透着一股温柔儒雅的气息, 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有种魔力。
康罗觉得, 他像是为了做心理医生而生的,老司令自从小姐去世了以后就一直精神状况很不好,有一次在机场病发, 还是多亏了蒋祺。
从那以后, 老司令就认准了蒋祺,别的心理医生都不愿意看。
他似乎把蒋祺当成一个朋友,而不是医生, 一个将军, 喋血沙场,让他承认自己有病是怎么也不可能的。
“先生这两天状况怎么样?”蒋祺问。
康罗和他并肩走进电梯,正好没有别人, 他便压低了声音说了:“很不好,我们祭拜小姐回程的途中出了车祸,一辆卡车突然从路中间冲出来,我踩刹车也已经来不及了,先生昏迷了两天。”
“醒来之后呢?”
电梯到了, 康罗说:“醒来之后就一直不肯说话了,饭也很少吃,基本上就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所以我才想着叫您来。”
蒋祺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康罗是知道蒋祺家里有一个即将临盆的妻子,这个时候叫他来实在有些不妥,但他实在没办法了。
病房门关着,蒋祺伸手敲了一下。
康罗把手放在门把上,低声说了句:“先生,我们进来了。”
蒋祺跟在康罗身后走进来,径直朝老人走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轻声说:“珀西先生,好久不见了。”
老珀西抬起头,稍有些意外,随即回头看了康罗一眼,“你叫他来的?”
康罗低下头,蒋祺笑了下,替他打圆场:“不是康罗先生,是我过来探望一位朋友,在外头偶遇康罗先生才知道您在这儿住院。”
老珀西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蒋祺笑着挥手让康罗出去了,自己坐在老珀西对面打量着他的表情,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脸上透着一股久经风霜的苍老,却又有着军人的坚毅。
他看起来又坚强,又脆弱。
“今年霍城的桑青花开的很好看,我摘了一束,我探望的那位病人先出了院,就借花献您了。”蒋祺含笑将花插进花瓶,声音听起来毫无攻击性。
老珀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他手里的花,这个花是诺拉最喜欢的。
“诺拉生前最喜欢这种花,只有桑青才能在战火的残垣断壁上生长,很坚强,像是无论经历什么都击不倒。”
蒋祺手指一顿,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沉,又转瞬即逝地消逝了,笑着转过身,“小姐生前一定是个非常坚强又耀眼的人,可惜我没有那个幸运见一面。”
老珀西垂下苍老的眼皮,紧紧地抿住了唇,把叹息咽回了心里。
诺拉从小就要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退,上战场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的光比战舰反射的阳光还要耀眼。
蒋祺说:“这么多年了,您始终看不开,我想她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么消沉。”
老珀西看着他,稍有些浑浊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凌厉,这次的车祸可能给了他一些打击。
他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诺拉没有死,我每次来霍城祭拜她的时候,就觉得她依然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
蒋祺等他说完,给了几秒的空余时间,又说:“您没有看见过她的尸体,那么为什么您又帮她立碑呢?”
老珀西说:“战舰的残骸在那里,还有个烧焦的尸体,手腕上戴着……戴着她妈妈送她的手环,她从不离身的。”
蒋祺看着他将脸埋进手心里,垂眼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们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往往要去窥探别人的内心,去看别人最痛苦的根源,发掘他们内心深处的绝望,再给他们一线希望。
蒋祺从他脸上移开视线,看向窗口,他给老珀西的从来不是希望。
他在将这个老人一步步引向绝望。
每次相见他都很少说话,老珀西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因为他身居高位多年,习惯掌控全局,蒋祺只不过是他的“树洞”。
他需要一个倾诉的渠道。
蒋祺便每次都和他有意无意的聊起已逝多年的诺拉·珀西,一遍又一遍地巩固他的绝望,让他没有一刻遗忘自己女儿耀眼的样子。
蒋祺轻吸了口气,继续温声说:“如果诺拉小姐仍旧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您,她不是那种会抛弃国家、亲人,将责任全部抛之脑后的人,您说是吗。”
老珀西抬起头,有些迷惘的呆滞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是,她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战场上还有一个生还者,一定不是诺拉,她不会让别人替自己牺牲,只会冲在最前面。”
蒋祺说:“她将荣耀看的比生命还要重,如果让他抛弃了这一切,我想她一定比死还难受吧。”
“是啊,如果诺拉还活着,说不定和蒋先生也能称为好朋友。”老珀西笑了下,心情好了不少,每次跟他说完话,就觉得女儿还站在自己面前一样。
“如果有幸能和诺拉小姐这样的人成为朋友,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蒋祺笑着掩饰住眼底的轻嘲,在心里盘算了几秒,抬头说:“诺拉小姐的照片,我能看看吗?”
老珀西一顿,伸手指了指窗沿。
蒋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窗沿上放着一个相框,他走过去拿起来看,相框里的女人并不是很白,反而是健康的蜜色,深蓝色的眼睛像是藏了一汪深海。
无疑,她是个很美的女人,穿着利落,尖削的下巴微抬,穿着军装被定格在照片里甚至都能透出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陷落。
蒋祺伸手,描摹了下。
他见过和她极其相似的女人,只不过那个人皮肤白皙毫无血色,瞳孔中透出一股枯槁的死气,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被另一个男人揽在怀里,如同雕像。
那个女人不叫诺拉·珀西,叫沈烟。
严格算来,是他的岳母,只不过他并没有见过,只是陪妻子回老宅的时候,在墙上的照片上看见过。
他当时不知道,顺口问这是谁,沈遥说是自己妈妈,还笑说“我跟妈妈长得不像,更像爸爸一些”又说“阿意长得才像妈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其实沈隽意长得只有七分像沈烟,却有九成九像诺拉·珀西,大概脸是次要的,神态举止才是,都那么凌厉骄傲。
“蒋先生?”
蒋祺回过神,将照片放下,勾起嘴角轻笑了下,说:“先生什么时候出院?直接回罗国么,还是留在霍城几天?”
老珀西说:“留在霍城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我倒是想去燕城看看。”
蒋祺一愣,笑说:“去燕城,该不是想看看我儿子吧。”
老珀西也笑起来,“怎么?不愿意?”
蒋祺忙说:“那哪能呢,您要是去那我得提前安排一下,只怕您嫌弃地方简陋,招待不周。”
两人相视而笑,这时康罗敲门进来,低声靠在老珀西耳边说了几句话,蒋祺看了眼就别过了头去,像是没有要听的意思。
过了会,他站起身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您。”
老珀西说:“康罗,送送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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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教授。”莫久坐在一边看傅清疏摆弄仪器,欲言又止半天。
“嗯?”
捐献的第一个人已经站到了面前,傅清疏将口罩戴起来,戴上手套准备提取,莫久一直没说话,就问:“有事?”
莫久权衡半天,看着不远处的沈隽意,到底还是说了:“你有没有发现,沈隽意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