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嗯。”路见星托着脸看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抹药。
盛夜行哪儿敢真涂,只沾了一点点药油往后脑勺抹,除了烧灼感就没什么功效了。
盛夜行特别严肃地说:“路见星,我还是得告诉你,这里的人都是患者,你在外边儿算特殊,但在这里不会。我对你和对其他人的态度只会一样。”
“……嗯。”路见星应了一声,“冷。”
“哎。”
盛夜行叹气,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凶巴巴地给他盖被子。
感觉之前的话,都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似的。
算了。
第10章 保护欲
早上宿舍楼里停了水。
天刚蒙蒙亮,宿舍楼边的起床号响起,一群男生踩着拖鞋下楼领水,还没领着呢,排队的几个就打起来了。
明叔几次镇`压无力,只有在楼道里扯嗓子喊盛夜行的名字,被喊到的这位大哥大穿着短袖睡眼惺忪地从寝室内跨步出来,下到宿舍楼门口朝动手的几个男生瞥一眼。
人群顿时全安静了。
盛夜行怀疑李定西他们是荷尔蒙分泌失了调,非要拿打架来证明青春期有多可贵。
毕竟年纪再大个几岁,就没有挥拳头的冲动了。
还好自己班上人占上风,不然盛夜行没控制住,男生宿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把空水桶直接扣人脑袋上的行为,高一时年少气盛的盛夜行没少干过。
“没事儿了?没事我回去睡了。”他往楼上走。
“一群孬货,”李定西朝挑事儿的人咽口唾沫,扯了扯歪斜的衣领,朝盛夜行喊:“哎!老大你不上课么?”
“不了,我请个假,”盛夜行头也不回,“路见星发烧了。”
我操,路见星发烧关你什么事儿啊?
李定西昨晚喝多了,宿醉醒来喉咙哑哑的,没敢多说话。他今早六点才摸回宿舍,差点儿被明叔逮了个正着。
他之前有段时间每天凌晨三点就说梦话,比闹钟准时,还带点儿北方口音,醒了之后盛夜行问过他好几次到底哪儿的人,李定西总哽着喉咙说自己本地的。
说梦话的习惯改不了,李定西总怕晚上睡着睡着就被盛夜行揍晕在床上。他花了好一番功夫相信这位大爷不会乱发病后,才安心在寝室住下。
高一的时候,盛夜行经常半夜辗转难眠,往阳台上站着抽烟,一抽就是一宿。
每逢太阳升起,盛夜行体内的躁动因子作祟,惹得他只能在厕所里用拳头砸墙,每次砸得一手血,再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到后来,盛夜行甚至在李定西不在的情况下,学会了自己单手用酒精和纱布包扎。
也尽量不让它那么像白甜糯米粽子。
盛夜行没想到的是,路见星发个烧都固执地要去上课,浑然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儿。
病人都不介意,他又不是医生又不是白衣天使,自然懒得管,迅速换好多的校服外套,站在寝室门口吹口哨,“路见星,你到底能不能行?”
“我行,”路见星攥着书包带子小跑跟上,脸蛋在冬日清晨里发红,“我特行。”
“厉害啊,”盛夜行笑得特别坏,“你还挺贫?”
路见星看他笑得好看,脸发烫,也不知道是自己烧着还是怎么,问:“贫是什么?”
盛夜行在这一瞬间,对路见星感觉又增多了。
倒不是说多了多少好感,只是觉得他或许会成为路见星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存在。
自己在他最重要的成长期,潜移默化地用一支黑笔往白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或者说,是在纸上画画。
画五彩缤纷的画。
遇上路见星,他口中的“你他妈能不能跟上我啊”都变成了“能跟上我么”。
市里已是十一月中旬,南方湿冷的环境让他们无论穿多少都能从空气中感受到刺骨寒凉。
仗着身子骨硬朗,一群屁大点的小男生开始只穿冲锋衣和短袖,一打篮球能分分钟脱衣服耍帅。
盛夜行也不例外。
但他把短袖换成了更帅的长袖卫衣,里边一件背心扎到裤腰里,特别心机。
只是不能再随便撩衣角显摆腹肌有八块儿了。
今日清晨阳光好,盛夜行走得懒懒散散,路见星也在后边儿踩他的影子,手里捧一杯豆浆,喝得特别豪气,比喝酒的架势还牛逼。
盛夜行边昂首挺胸地往前走,边趁机回头看他,内心全在想:小自闭喝醉了什么样儿?
话说回来,路见星头一次吃到拌了老干妈辣酱的手抓饼,还不太习惯,狠狠呛了一口。
被呛得眼尾带泪,路见星却一句屁话都没多说。
他乖得像一句“操”都不会骂。
之前盛夜行还觉得路见星有时候跟个女孩儿似的,现在不觉得了。
小自闭的轮廓颇为秀气,称得上特别俊,还挺像本地人,眉眼中透露的性格坚毅又硬气,这些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他讨厌陌生人的触碰,在街上不小心被谁撞到,眼神都会瞬间变得特别“狼”。
还挺能吓唬人。
路见星到班级已有一周,同学们对他的好奇心也逐渐减弱,觉得他除了不爱讲话、长得好看、成绩好、有点儿凶之外也没有别的tag了,索性不再在教室里讨论他。
虽然说市内一向重点扶持,但特殊教育学校的师资能力相对弱一些。
唐寒同时教语文也教历史,今天直接搬了挺大一块中国古代版图来挂在教室上,说让大家先复习半节课,下半节课抽查。
在人多的地方路见星不爱讲话,盛夜行也知道他这个毛病,在教室里两人几乎零交流。
顾群山属于学渣,一遇到复习的课就简直满地找乐子。因为多动症的原因,他总是坐不住,高一的时候上课拿绳子捆自己,后边儿直接把自己跟李定西背对背捆一起。
教室一安静,四周“静态”下来,顾群山心里就极为不舒畅。他一条腿搭在课桌踏板上,想了一会儿,开始抖腿。
感觉到顾群山的桌子在随着他的大腿微微震动,盛夜行伸手拿笔往他肩膀上一敲,“别动。”
“我他妈,”顾群山特别痛苦,“忍不住啊……”
“那就动静小点儿。”翻了页,盛夜行假装自己也特认真,“你把课桌顶起来抖,这样没声儿。”
“操,老大你也太没人性了。”
盛夜行听得想笑,挑眉道:“你才认识我?”
然后他也没管顾群山了,从抽屉了摸一只耳机出来塞进校服里再从领口拔出来,用手掌扣住耳朵,侧着头摆出沉思的样子,开始听夜店里那些个劲爆的remix电音。
市里的各家夜店是出了名的好玩儿,好玩儿到每周末全国各地都有人从天南地北坐飞机过来蹦迪。
盛夜行不喜欢吵闹,但喜欢刺激自己。越与他性格相撞,他越能从酒精里汲取到养分。
“呲啦——”顾群山每抖几次桌子,他身体的推力将凳子往后挪,桌子也跟着后挪。
坐在后边儿的路见星一句话不说,把桌子往后挪。
“呲啦——”
前桌顾群山又往后挪十来厘米,路见星也跟着把桌子后挪。
“呲啦——”
最后一次抖动结束,顾群山停下抖得发麻的腿,侧过脸想跟林听讲话,发现自个儿已经“抖”成盛夜行的同桌了。
盛夜行取下耳机,眼神瞥过去:“……”
顾群山:“……”
他连忙回头,看小自闭正安安静静低着头写作业,丝毫不被影响,一个人活成了最后一排。
顾群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老大的眼神有点儿瘆人。
“不好意思,兄弟……”
顾群山迅速把桌椅往前推,在教室里发出了极大的噪音,“小自闭,快上来!”
盛夜行不管路见星还在写字,伸臂就把路见星的桌子拖上来,对着顾群山凶神恶煞的:“别他妈叫他小自闭。”
顾群山“嘿嘿”笑几声,“那我叫什么啊,小星星?”
听完这个称呼,路见星愣着看了顾群山几眼,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
幼儿园,爸妈喊他“星星”,小学变成“小星”,初中再变成“见星”,到最后变成“路见星”……对于称呼的变化,路见星原本是迟钝的,但当他感受到亲疏远近的变化后,逐渐对此变得敏感。
“叫路哥。”
看路见星表情不太好,盛夜行说完就踩住顾群山还在乱抖的凳子腿儿,“听明白没?”
“知道了老大!”
顾群山被凶得还挺爽,特狗腿地朝路见星笑:“路哥!”
这时,唐寒正拿着新发下来的月测试卷进教室,一张一张地分好组别,拿起教鞭往讲桌上敲了几下,佯怒道:“上个自习你们那一团小子都还在吵,课本拿出来抽背了!”
“是——”班上平均成绩不差,但都懒懒散散的。
盛夜行待得都要怀疑班风是不是被自个儿带偏了?
天气冷,教室里开了暖气,唐寒边脱围巾边照应着课本发问:“下面抽背一下主要条例,嗯,1842年8月29日,《南京条约》签订……”
虽然说学校以治疗训练为主,但普通高中生的课程进度还是要跟上的。
正在低头玩儿笔的路见星忽然出声:“星期一。”
路见星声音并不算小,唐寒正惊喜于听到了他的发言,愣了会儿还是没听清楚,问:“见星在说什么?”
顾群山特别积极:“老师!他说星期一。”
他喜欢回答日期?
唐寒这么想着,又顺着提问道:“《马关条约》呢?1895年4月17日?”
路见星眨眼,说:“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