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
可他孤立无援,子弹打一枚就少一枚。
命悬一线,他冷静地扫视着身侧,盘算潜回海中的路线。
分神的瞬间,陆敢竟亲自跃上一座集装箱,黑漆漆的枪口正对准他的胸膛。
他呼吸一顿,未及做出反应,枪声已然响起!
“砰!”
他瞳孔骤缩,浑身冰凉,所有肌肉绷得如同坚硬的铁石。
子弹从陆敢后心打入,当胸钻出,在夜色里撕出一缕长长的血线。
电光火石,陆敢从集装箱上坠了下去,难以置信地望着高远的天空,渐渐失去生气的双眼被云层蒙上一缕灰败。
直到身体砸落在坚硬的甲板上,直到眸里的光静止不动,陆敢也没弄明白方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
上一秒,他还是“寒鸦”新的首领,已经瞄准了制高点上的杀手。
而下一秒,他的生命就突然告终。
鲜血从他胸口汩汩涌出,他的四肢抽搐着,眼珠因为撞击而可怖地突了出来——就像他惨死的兄长。
他靠着毒辣的手段,弑兄上位,孰料首领之位尚未坐热,就遭了旁人的暗算。
楚臻身穿“寒鸦”作战服,静悄悄地隐没于一众雇佣兵中。
甲板上枪声惊停,“寒鸦”雇佣兵们皆陷入了怔愣,竟无人知道打穿陆敢心脏的子弹到底是出自谁手中的枪。
“突突突——”
正在这时,武装直升机威力十足的声响从天边袭来,紧随其后出现的是一艘游轮。
看清那架武装直升机时,秦轩文心脏猛然收紧,脸上是狂喜、委屈、害怕——无数情绪扭在一起的神情。
“孤鹰”来了!
机载机枪将子弹倾泻在甲板上,群鸦失首,四处奔逃。
秦轩文凝眸望向月亮正下方的游轮,堵在胸中长达一年的酸涩终于染红了眼眶。
“寒鸦”的雇佣兵们或死或伤,死者抛入大海,伤者押上游轮。明衷书惊恐不已,梁束却相当淡定,安抚道:“雇佣兵团火并罢了,和咱们的交易无关,这批货就交给您了,回去告诉明先生,我很期待下一次合作。”
秦轩文未从集装箱上跃下,另一艘直升机已经掠至他近旁,明久挂在舱门上向他伸出手,喝道:“轩文,上来!”
他猛一吸气,抓住了昔日队友的手臂。
直升机驶向游轮,而被血洗的货轮将在抵达C国海域之前,被清理得万无一失。
但制裁已经在等待着他们。
秦轩文浑身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始料未及的惊喜。
他都不敢问——柏先生是否在游轮上。
游轮甲板被强光照亮,直升机的旋翼劈碎了海风。
他从舱门边跳下来时毫无征兆地一踉跄,险些摔倒。
不远处,立着他最熟悉的身影。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身影,眼中忽然起了潮,就像日出前的海面。
即便是初夏,凌晨的海上仍是有些凉,柏云孤长身玉立,着劲装,牛皮军靴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小腿,腰间别着手枪,肩上却十分随意的披了件黑色风衣。
风衣的衣摆正在小幅度鼓荡,为其平添了几分风雅。
无形无质的风好似在秦轩文脖颈上具化成了一条打着结的绳索,牵引着他向那握着绳索另一头的人慢步走去。
“柏先生……”他胸中俱震,于翻腾的血液与颤栗的心脏间挤出一声轻呼。
柏云孤眸色冷峻,如高悬之月一般洞悉一切,又包容一切,目光与他相接时,唇角微扬,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从风衣中伸出,手掌朝上,并拢的四指一勾。
“过来。”
这平常的、熟悉的、久违的命令撞击着他耳膜,像亘古的浪潮,经久不息。
他加快步伐,最后跑了起来。
潮湿的雾气笼罩在整个海面上,他却无所察觉,唯一感知到的,是柏先生强大的气息。
于此处相逢,柏云孤眼中没有分毫诧异,好似这一年来的分别与舍弃并不存在,待他行至身边,淡笑着捏住他的下巴。
他一眨不眨地仰望,抿紧的双唇正难以自控地颤抖。
“瘦了。”柏云孤端详片刻,松开手指,继而在他脸颊上拍了拍,“进去处理伤。”
“柏先生!”他情不自禁地喊道,喉咙像是痉挛一般,绞出干涩而破碎的声音。
“嗯?”柏云孤深长的眼尾因为半眯而勾起,月光入眼,似跌入浩瀚的海。
“我……”他语无伦次,那些在明氏同事面前摆出的成熟与从容、冷酷与超然就像冰雪遇到烈日,顷刻间化作一缕轻飘飘的烟,在海风中消散不见。
柏云孤笑了笑,嗓音醇厚低沉,每一个字都浸入他心底。
“风大,进去再说。”
第三十六章 一瞬崩溃
已经沉寂的枪声仿佛再次在耳畔轰鸣,那些被险而又险避开的子弹忽然从身后射丨来,如锋利的爪牙般撕开征衣,咬开皮肉,滋出一道道血线。
秦轩文睁大双眼,瞳孔却紧紧收缩,巨大的恐惧像奔腾的万马,又如势不可挡的野火,在他胸中激烈膨胀,悍然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整个身躯绞碎!
他已经很久未察觉到如此清晰的恐惧了。
方才在货轮上,他单枪匹马,以一腔孤勇对抗“寒鸦”上百号人。子弹灼烧着他身侧的空气,每一记破风之声都令人胆寒。他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打空了一个又一个弹匣。一枚子弹从他右侧头皮擦过,撕出触目惊心的血痕,像是死神的镰刀堪堪划过。
——他差一点就死在了货轮上!
俯卧在制高点之时,他看似以火力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可这茫茫公海之上,当弹药耗尽,他要么被无数枚子弹洞穿,要么葬身大海,没有第三种可能。
——不是差一点,是必死无疑!
可是在陆敢的心脏被打穿之前,他几乎没有感到分毫恐惧。
对死亡的畏惧被莫名其妙压了下去,自信得惊天动地。
并非技高人胆大,并非无所畏惧,单单是不愿想到“死亡”,不敢想到“死亡”。
不敢在没有柏先生的地方、在执行与柏先生无关的任务上,草草死去。
甚至不敢放任自己去害怕,唯一的念头是活下来——即便在当时的情况下,活着的希望极其渺茫。
此时此刻,陆敢已死,“寒鸦”啼血,而他被“孤鹰”的武装直升机带到了安全的游轮上,好端端地站在柏先生面前。
恐惧终于现形,姗姗来迟,却惊涛万丈,浸没了他的所有感知,甚至将产下小雀当天的痛楚以及昏迷的三十三日全都拉扯出来。
我差点死在您看不到的地方。
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脑海里说。
他的关节好似被抽掉了力,木然地站在原地,双眼怔忪又委屈地望着柏云孤,绷紧的下巴轻轻颤抖,眼泪倏地从滚烫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只知道自己害怕,非常害怕,畏惧到了极点。
那些擦身而过的子弹像是打入了他的灵魂,让他涕泗横流,泪痕满脸。
他看见柏先生眉心很轻地皱了皱,眼波平静,眸色却忽而深邃。
“柏先生。”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伸出手,颤颤地牵住柏云孤的风衣,终于说出了回荡在脑际里的那句话。
“我差点死在您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太轻了,仿佛要融化在风浪里。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凝望着柏云孤,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血气如坚硬的拳头,在胸膛里来回击打。他抽泣得更加厉害,失去所有礼数与理智,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般大哭起来——
“柏先生,我差点再也见不到您!”
汹涌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野,他不知道柏云孤正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丑态百出。
他已经无法思考了,泪水像冲开了某个闸门,这一年多以来独自承受的重荷、煎熬、畏惧统统被放了出来,群魔乱舞,嘶声尖啸……
“柏先生,柏先生……”
“您别赶我走,您别不要我!”
他哭得无法自已,从肩膀到双腿,没有一处不在颤抖,仿佛随时会栽倒在地。可拽着风衣的手却抓得那么牢,以至于手背与手臂上绷出了极为明显的青筋。
忽然,手腕被覆盖住,一个并不重的力拨开了他的手指。
他的瞳孔压得更深,哽咽着后退一步。
夜风似乎大了一些,海浪撞击在游轮上,沫星飞舞。
这制止般的动作令他清醒了几分,沸腾而激荡的情绪就像浪花一样,被击得粉碎。
我干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
我是不是……惹柏先生生气了?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上头颅,他僵在原地,油彩淡去的脸颊忽然惨白如雪。
可下一瞬,眼前竟是光影一闪,耳边响起布料被抖开、在风中猎猎呼啸的声响。
带着体温的风衣,曾被他紧抓不放的风衣,裹在了他的身上。
他哑然抬头,被泪水洗刷的双眼通红,而视野终于重归明朗。
柏先生正看着他,冰冷的眼眸陷于眉骨与狭长眼睑的阴影中,竟是显出一丝深不可测的温柔。
“好了。”柏云孤抬手,将他往跟前轻轻一拉。
他哪里还站得住,仅是凭一丝气性将将稳住身子,被这一道不容拒绝的力一扯,膝盖顿时软去,跌入柏先生怀里。
呼吸里,是最最熟悉,最最向往的气息。
他的脑中风起云涌,每一条神经都彻底沉醉,正在失控共鸣。
“呜……”被千般痛楚万般喜悦撕扯的喉咙挤出一声呜咽,他无能为力地将脸埋在柏先生肩头,做着他曾经想要做,却从来不敢做的事——
撒娇。
也许不该叫撒娇,他只是太累了、太痛了、太害怕了,恐惧到了极点,才露出这一丝软弱,想要从自己的神明处讨得一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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