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一路上,这个聒噪的年轻人比谁都热闹,比谁都活跃,也比谁都古道热肠……面对着人面怪物也能说出冷笑话来的人,可是就这么一个人,现在却像破布似的瘫在这个妖异的地方,下半身被巨石紧紧地压着。
“知晓……知晓!知晓!”莫燕南扑上去,声音撕裂了似的,狠命地摇晃着他,“知晓!你不能!不能啊!”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的,生老病死,都是命。
李三儿好像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用力睁到最大,像是要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涕泪齐下的老教授,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却努力地翕动着嘴唇,莫燕南停下动作:“你、你要说什么?”
李三儿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抓住莫燕南的衣服。
安捷看见他说:“小心……小心……小……心……”
然后头歪到一边,彻底不动了,他到底也没能说出小心什么,于是死不瞑目——
第九章 犹大
“老大。”
“嗯?”何景明正揉捏着自己的鼻梁,眉心一道深深地印记,这些日子,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双颊迅速地憔悴下去,时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几个需要他亲自经手的大单子都给推了。何景明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腥风血雨的日子过后,除了一把不干不净的钱,真的什么都没剩下。
到老到老,仍然是自己形单影只,周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寂寞。
年轻的时候,有很多的事想要做,很多的抱负,心里很多的不服气。吃过大苦,受过大罪,亏心事多得数不过来,寂寞不算什么,自己点上一根烟,倒上半瓶酒,然后还得人模狗样地去争抢,去奋斗。
可是寂寞就像是心血管疾病,像脊椎病,像腰椎间盘老损突出,等人上了年纪,才慢慢地体会起它的苦。何景明这一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睡过最好看的女人,可他现在觉得,自己一穷二白。
他没有一个可以停驻下来的地方,没有那么一个累了时候可以靠一靠的怀抱,没有一个深更半夜里留着灯惦记他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
“老大,饮狐公子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到了。”
何景明闻言猛地直起身来:“在哪里?”
穿西装的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轻轻地说:“……大沙漠。”
何景明的心凉了。
一生惦念的唯有这个人,可他为了逃离自己,天涯海角地跑,死亡海滩,雪山,沙漠,以冒险为儿戏,饮狐饮狐,你是作践你自己,还是在作践我啊……
=========================
“老莫,走了。”安捷叹了口气,还是上去拍了拍莫燕南的肩膀,“够了,这里太危险,我们先离开再说。”
莫燕南怀里抱着李三儿的尸体,尸体的脚被碎石压住了,拔不出来,他只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就像是一株从石块中长出来的,脆弱的植物。
“这里不安全,三儿拼命告诉你小心,你不能辜负了他这份心,我们还要去找沈老。”
莫燕南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老沈在哪里?”
安捷脸上神色有些沉,淡淡地说:“我不知道,没有听见他的什么声音,我们可以假设……他还活着。老莫,你们这次的古城不要考察了,先撤退吧,已经损兵折将成这样了,再不撤,恐怕要全军覆没。”
莫燕南轻手轻脚地放下李三儿的尸体,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阵子以来最亲切的兄弟、伙伴,这才站起来:“安捷,我不该坚持把你带来,我们连累你了。”
安捷耸耸肩膀:“老马不是问了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头撞进来的,再说要不是遇到你们,我早就大沙漠里晒成咸鱼干了,现在说这话没意义,想办法出去才是正路。”
“我们好像是沙子里漏下来的。”莫燕南提醒,并且他一点都不想漏上去,那些人面怪物的尾巴比底下会背诗的蛇妖妹妹还恶心,起码后者看得见摸得着。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男儿宁当格斗死”了,被不知不觉地给吞了脑浆也太窝心了。
安捷直起腰来,现在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行血字,古怪的是上边所有的字都已经模糊变黑变暗了,唯有最后那句“来时众众,去时独独”醒目得像是什么妖物裂开的血盆大口。
“怎么?”莫燕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被安捷一把拉走。
“没什么。”他说。
没什么。只是心里忽然升起一缕不确定的感觉……那是……不安,安捷向来随遇而安,他这大半生遇到的风险无数,快到了中年的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只是希望一刻不停地走,一刻不停地靠这些东西刺激一下他日渐麻木的神经,他怕有一天,自己真的就成了那么个不会悲不会喜毫无眷恋的木头人。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
“我们去找沈老,然后研究研究怎么离开。”他把背着的枪取下来端在手里,莫燕南望着这男子挺直的脊背,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废墟里搜索了良久,从大殿里面,一直到艰难地用手清理出了个洞口爬出来到大殿外面,那些亭子楼阁受不住大地这样猛烈地震动,全部都已经面目全非,莫燕南皱皱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那这么看来,我们赶上的这次地震,是千百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是巧合……还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触碰了某些东西?
但是没有找到沈建成的踪迹。莫燕南心里清楚,一分钟找不到沈建成,他生还的概率就越小,毕竟沈老年纪大了,而且身边没有像安捷这么一位冷静得不像话的高手在。连老马那么精明警醒的人都葬身在了这古城中。
吸入肺部的空气不那么叫人舒服,现在莫燕南明白了,这是由于没有生机的原因——这座城池精美极了,可是没有活物,除了那些随时可能不着调从哪冒出来的怪物,连最坚韧的草都枯萎了。
不折不扣的死域。
这样漫无边际的搜索不知道进行了多久。
沈建成终于在莫燕南还走得动的时候被找到了,并且活着,沈老是在一个街角冲出来的,风度尽失,嘴里大声叫着“怪物”,跌跌撞撞地奔出来,脚步虚浮面容惨白,一看见安捷和莫燕南就好像看见救星一样地扑过来。
莫燕南大喜过望,简单地说现在莫教授的幸福感非常容易满足,只要看见活的,非攻击性的生物他都大喜过望,更不用提这是一直在寻找的队友。他扶住上气不接下气的沈建成,仔细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安捷却不大热心,淡淡地在一边看着,提着枪警戒。
“老沈,怎么回事?”
半晌,沈建成才缓过一口气来,他小心地喝了一口莫燕南递过来的水,又恋恋不舍地把水壶还回去:“刚刚大殿塌下来的时候,我站在最外边,正好一根柱子倒下来,我就躲在柱子底下,后来听见一声惨叫……”他犹豫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莫燕南眼圈红了:“老沈,知晓没了……”
沈建成“啊”地一声,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安捷在旁边轻轻地提了一句:“然后呢?”
沈建成闭上眼睛,使劲地抹了把脸,停了一会,才哑着声音继续说:“然后我怕是谁出了事,正好也不震了,就大着胆子想出来看看,我扒开一条缝。”他向两个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十指都破了,血已经凝成了痂,“幸好其实我没被埋住,扒开几块石头就爬出来了,然后我找,四处找你们找不到,正好看见大殿旁边有个小洞……”
“可能是我们弄出来的,正好错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