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安捷慢悠悠地把枪放回衣兜里,好像刚刚只是在体育场馆打了个靶。他出手伤人的动作极快,没有半分犹豫,完事以后一点表示也没有,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苍蝇们,扫过脸色发青的十六,最后停在拖着腿蜷在地上的十五身上,他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我不知道李有没有提醒过你们,没有人能在对我出言不逊、甚至用枪指着我之后,全身而去……当然,鉴于你自己说,今天只是友好和平地来打招呼,我没有要他的命。”他说,以一种“安捷”不会有的、平静而理所当然的口气,叙述着某种疯狂的逻辑,对面的人立刻知道,这人不同了,和那个护送着喝奶茶的女孩放学回家的人,完全不同了——像是另外一个灵魂占领了他的身体,“第二,我并没有在背后伤人。”
他对十五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回头,这一枪是当着你的面打的,躲不开也是你学艺不精。第三——”他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从外衣到衬衫的几层衣服,都被十五那一枪擦破了,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小子,我教你个乖,出来混是要还的,还得早还是还得晚,要看你遇上谁。”
十五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甩脱搀着他的人,被十六按住了。黑框男摇摇头,脸色难看地对安捷微微鞠了个躬:“饮狐哥说得是,我们受教——走!”
“不客气,不送。”
醉蛇抱着手臂在安捷身后看着,这两个敢于明目张胆地挑战“安饮狐”的人,显然没有讨到好处去。十年前这人能一步一步地把R?李逼到绝路上,他就已经把李的心思都摸透了。醉蛇相信,如果不是后来睡狮突如其来地倒戈,饮狐绝不会败在毒狼手上。
他叹了口气,小心地挑开安捷肩膀上的衣服:“怎么样,伤着了?”
安捷几乎是在他接触到自己的瞬间就下意识地闪开,晃了一下神,这才低下头:“没事。”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灰败,透着刻骨的疲惫,连回答这两个字都显得勉强。半晌,安捷才低低地笑了一下:“我老了,换了个年轻的身体,仍然是老了。”
醉蛇压下心思,臭着脸呛了他一句:“屁,男人三十来岁正是一枝花的时候,你这狗尾巴花别扫我这大好青年的兴。”
安捷摇摇头,轻轻地笑了,算是接受了他这别别扭扭含而不露的关心:“安饮狐是个人见人嫌的疯子……也就剩这身莫名其妙得回来的皮囊能看,可是说不定哪天,也就不明不白的烂了,莫匆那小崽子啊……”他垂下眼睛,叹了口气,“让他自个儿折腾吧,有他腻的那天。”
醉蛇用力拍拍他没受伤的肩膀,这一回,安捷没有躲开。
安捷冲他点点头:“行了,今天就到这吧,我该回去了——我估摸着,何景明和翟海东马上就能等到他们的债主了。”
“什么?”醉蛇没反应过来。
“你还不明白么?”安捷把松开的外衣衣扣扣好,从隔间的椅子背上拎起围巾绕在脖子上,有意无意地遮住了肩上破烂的口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这帮苍蝇绿豆围着我转,又千方百计地让你们看见那些亮闪闪的虫子,这是李在逼我。”
“逼你做什么?”
“逼我做回安饮狐,逼我像当年那样再和他较量一番,只有这样,”安捷冷冷地笑笑,“他才能洗刷那道过不去的污痕。”
他转身走了,理会醉蛇老妈子似的叮嘱他路上小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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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一上楼就看见莫匆站在楼道里等着他,年轻人手里夹着一根烟,靠着墙的动作和走的时候一样,好像这么长时间就没动过一样。莫匆看见安捷,立刻把烟掐了,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你怎么这么晚?”
安捷脚步顿了一下,这句话听得他极不舒服,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在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半夜三更地等他,然后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跳起来,揉着眼睛,拖着撒娇似的声音抱怨:“你怎么这么晚?”
他突然失去了敷衍莫匆的兴致,一声不吭地掏出钥匙开门。
第四十四章 拒绝
莫匆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遇,毫不在意地凑上来:“怎么了,很累?”
他自觉地跟着安捷进了房门,所幸安捷一把年纪了也傲娇不起来,没有把人拍在门外的习惯。
莫匆这狗皮膏药,好像非要贴出他一句话来似的,黏在人身后找骂。可惜安捷连调侃的精神头都拿不出了,也不管这跟屁虫,兀自从沙发旁边的小柜子里拖出急救箱,揭开围巾脱下外衣,这才抬头看了看莫匆,又看了看门。用肢体语言表达,意思是,你怎么还不滚蛋?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莫匆却是发誓要将不长眼力见儿进行到底,这会儿别说安捷的眼神了,就是估计安捷化身泼妇破口大骂都轰不走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肩膀,眉头锁起来:“怎么回事?你不是出去见个老朋友么?谁伤的你?”
安捷叹了口气,决定不那么迂回,直抒胸臆地用语言表达自己的需求:“擦了一下,消个毒就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我看看。”莫匆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小心地拨开被烧了一条大口子的羊毛背心和衬衣。
过近的距离让安捷徒然僵硬了,皱皱眉,按着莫匆的肩把他推开。
莫匆脸上就差写了“我很执着,你赶不走我”这几个字了,安捷自暴自弃地看着这人形麻烦,翻了个白眼。他也不避讳莫匆,就脱下毛背心,把衬衫褪到肩膀以下,拿起棉签沾着酒精面无表情地擦,低低地说:“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他打算用“败家讲坛”故技重施地把这玩意儿弄走,可是大概这一天事情太多,脑筋不大够用,说了一句怎么也接不上下一句。安捷挑起眼睛,正莫匆在一边站着,表情莫名地有点呆滞,当时心里就来火了,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该干嘛干嘛去,老子今天懒得跟你废话,说多少句好自为之,也得让你当耳旁风。”
“你……你、你没伤着什么是吧?”莫匆的声音闷闷的,居然还有点结巴。
安捷冷笑一声,心说比上回让你这小兔崽子下黑手打的可轻多了。
“哦,那就好。”这心思瞬息之间能百变的人突然没了词,汉语说了那么多年,竟然憋不出一句长一点的完整话。
莫匆突然移开目光,游移着四处乱飘,好像安捷家重新装修过了似的。一般人脱衣服的时候不会有什么美感,但是显然对于莫匆来说,安捷不算是个一般人。现在这家伙居然若无其事地在他面前脱衣服!虽然没全脱,可是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才最撩人。
酒精棉和被擦伤的皮肤,因为消瘦而突出的锁骨,隐隐的能看出并不明显但是线条流畅的肌肉……莫匆觉得再不逃掉,鼻子会出些比较丢人的小问题,可是脚步偏偏像是黏在了地板上一样,只听得到自己的脑动脉跳动的声音,思考能力刹那间被轰炸到了平流层以外。
嗯,有的时候,年轻人的火力总是要旺一些。
这算什么?安捷简直不把他当男人……好吧,也许就是把他当男人才敢脱的。莫匆心里涌上无穷大的挫败感。
代沟的影响是巨大的,安捷现在是无法理解这个在他眼里抽风成性的倒霉孩子。他决定不去管莫匆,脑子里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过那些已经被他刻意淡忘的场景,关于李,和那些居心不良的故交们。
印象中的R?李已经面孔模糊了。只剩下一个宽宽的下巴,鹰钩鼻,以及纯黑的眼睛,他是个永远站在高处的人,别人可以瞻仰,可以愤恨,可是难以超越、甚至企及。而李自己,也太习惯这样的位置,于是有一天他真的习惯自忖为神,没想到这样登峰造极的自己有一天也会从云间摔落下来。
要是死了也就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活着。安捷为了打败这个人穷尽了心力去了解过他——李绝对不会就这样罢休,从他走进圈套,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出去了那天开始,他的余生或许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事情,那就是重新压制住安饮狐,找回他神话一样的路。
李永远都这么任性,他觉得人生是一盘可以悔的棋,只要全部的棋子各就各位。
可是安捷不是安饮狐,安饮狐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青年,十年后的安捷,却只是个心神俱疲,习惯了浪迹天涯和懒散度日的普通男人。所以李要逼着他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年轻时候的身体,逼着他直面故人——而今,逼着他捡回那样坚忍狠绝的心神。
安捷突然间发现,原来从沙漠开始,这大半年的风雨故事,全都是一场有人暗自操控的阴谋。
每个人都成了R?李的优伶,披着他想看的皮站在惨白的灯光下走过场。这个男人,原来在经历过刻骨的背叛和生死后,有了更强大的力量。
安捷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思路戛然而止。莫匆不知道什么时候单膝跪在沙发上,夺过他的棉签,微微压住他的肩膀:“你干什么?本来不重的一点擦伤,都被你压出血来了。”
安捷愣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着酒精擦拭自己的伤口,年轻人的眼神特别专注,就像对待一件极宝贵的东西,下手很轻,好像唯恐弄疼了他似的。这或刻薄或冷漠的人,脸上突然间有了某种说不清的温柔意味——安捷想,这样的年轻人,真是仿佛天生下来就是让人迷惑的一样。
他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莫匆手一顿,有点紧张地看着安捷:“怎么,疼了?我手重了?”
安捷摇摇头,像是在考虑自己的措辞,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时间不早了,你差不多该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