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安捷,看见我腰带了吗?”莫匆眼睛都没睁开地从卧室晃悠出来,只穿了衬衫,手里拎着裤子,迷迷糊糊地问。
安捷没言语,他用看外星生物的目光,研究着这明目张胆在他屋子里半裸的兔崽子,脑筋有点短路。
莫匆揉揉眼睛,自己嘟囔了一句:“哦,对,在昨天换下来的那条上,没拿下来。”他一把捞过安捷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早。”然后梦游似的钻进卫生间。
安捷木然地抹掉额头上的口水,长叹了口气。
那天之后,莫匆好像为了要和何景明较劲一样,抛弃了身上难得的一点羞耻心,乃至于离开了自己近在咫尺的家,死皮赖脸地搬进来,类似以上的镜头在连续出现了半个多月之后,安捷已经完全麻木了。
麻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地在人世间晃悠了三十多年后,一个比他小上十多岁,可以叫他一声叔的小青年,就这么闯进了他的领地,并且大有赖着不走的趋势。
最让人郁闷的是,他从第一天因为被人占了一半的床位而死活睡不着,到现在几乎已经习惯了另一个人的体温,甚至在半夜习惯性地被记不清的梦惊醒了以后,会对身边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而怀有细微的庆幸的这段时间,实在是短的让人赞赏自己的适应能力。
安捷不想承认刚刚那一刻,他的嘴角有不受控制的上扬的趋势。一个屋子里,突然有了另一个会喘气的活物时,那感觉真的是非常的奇特,好像心里的防备会少很多,会安宁很多。
于是上帝抛弃了旧约,人类堕落了……
大门再次被人用钥匙打开,安捷已经没有心里去郁闷这些不请自来的小崽子们了,莫瑾笑嘻嘻地拎着豆浆和煎饼进来,放在桌子上:“安捷哥,早。”
安捷点点头,没出声,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这帮孩子太好了?莫瑾一张脸却骤然贴近了,小姑娘脸上满是思索和探究,安捷往后闪了一下,莫瑾这小二百五脸上任何一个可能和学术挂钩的的表情都让人那么毛骨悚然。
果然,莫瑾压低了声音:“安捷哥,偷偷问一句,你和我哥谁在上面?”
安捷的脸先是绿了,随后青了,最后黑了,看着莫瑾近在眼前的那双无知的大眼睛,心里非常悲愤,咬牙切齿地说:“这话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该说的么?”
莫瑾眨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了。”她点点头,颇为同情地看着安捷,“辛苦你了。”
世界那么大,为啥偏偏让我遇见你们——安捷一口气堵在胸口,眼角抽搐,敢情这姑娘是念着一刀子没把自己捅死,于是过来要气死自己的。
莫瑾打量着安捷衬衫下显得有点单薄的身板,面有忧色,继续说:“哥,我听说那个那个很疼的,你吃得消么?”
明白了,这姑娘是想去个天涯海角旅游,没凑够路费,过来搭顺风巴掌的。
安捷想,见过找抽的,没见过这么找抽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能因为一个小姑娘失了水准——正在离他远去的基本道德告诉他,不能谋杀未成年人。
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莫瑾,你这个年龄,应该多读些有用的书。”
莫瑾嬉皮笑脸以对。这时候莫匆从卫生间里出来,瞄了一眼安捷的脸色,勉强忍住笑,轻咳了一声:“小瑾,磨蹭什么呢,今天还读不读书了,去叫小瑜起床吃饭。”
莫瑾做了个鬼脸,小兔子似的跑了——啧,这差距。
莫匆拿了碗筷,把豆浆给安捷倒上,又把小托盘里盛满了糖:“小瑾那个不着调地跟你说什么了——先吃,不等那两个丫头,小瑜能磨蹭着呢。”
“要是你那个满脑子豆浆的脑袋还有一星半点除了吃以外的事,就应该稍微关心一下你妹妹的精神健康。”——明显是迁怒。
莫匆眨着他从小瑾那盗版来的“纯洁的”眼睛,用一副不明白你说什么的表情看着安捷,然后毫不在意地拿小勺子微微放了两勺糖在安捷的豆浆碗里:“够不够?”
安捷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闷闷地说:“够了。”
莫匆偷偷摸摸地笑,嘴角弯上去,再努力落下来,再不受控制地弯上去,再抽搐着脸部肌肉让它看起来不那么愉快……周而反复,直到安捷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翻了他一眼:“你羊角风啊?”
莫匆美得像个智障,他脸上大概二十多年来,从来没露出过这么傻的表情,安捷不知道是这个早晨第几次地叹了口气,有点倒胃口。
这样平静而安宁的生活简直让人麻痹,柴米油盐,半真半假的拌嘴——醉蛇那个电话之后,好像李一下子从人家蒸发了……好吧,唯一不和谐的就是每天在小区门口出没的,何景明那辆扎眼的兰博基尼。
安捷啼笑皆非地想,自己从头到脚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了,为啥招惹的都是男人。
可是李虽然顶着那个可怕的金属脑袋注定一辈子缩头,却不可能是只真的乌龟。这平静会让人不安。
山雨欲来——
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杨金铃那个眼泪多得像水龙头一样的母亲。那声俱泪下的样子,让莫匆打开门以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安捷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因为这些联想而显得有些脸色不大好地把这位阿姨让进屋。
杨金铃她妈一见着安捷就跪下了,粗大的手抓着安捷的裤腿,紧攥着不放:“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莫匆沉着脸望着安捷——你个没节操的,小姑娘都招惹。
安捷觉得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无奈地试图把这大婶扶起来,可是悲剧地发觉这大婶死活不肯起来,并且大有在地上打滚的意趣。这一哭二号三上吊的架势,让他深深地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和又不软又不香的男人搞在一起。
最后终于在杨妈断断续续连哭带号的叙述中,安捷总结出了到底怎么回事——杨金铃留书离家出走了。
理由……理由……唉!
安捷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不大敢抬头去看莫匆的眼神。
理由是高考感觉不好,加上失恋,想出去散散心。而这个失恋的对象,好巧不巧,正好是姓安名捷的前同班同学。
安捷十分想说“这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可是看见杨妈死去活来的样子,又硬生生地把话给咽了回去。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杨妈,答应她一有消息立刻联系她,这才把大婶哄走。他长吁了口气,坐在沙发上,装着低头研究杨金铃的离家出走书。
莫匆阴阳怪气:“我可真没眼力见儿,丈母娘都找上门来了还在一边杵着,这电灯泡当得,真是照耀得人间一片光明,啧。”
安捷干咳一声。
莫匆冷哼一声挤到他旁边坐下,斜着眼觑着安捷手上的纸条,女孩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给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我才知道,两个人中间可以隔着这样大的鸿沟,迢迢银河也不过如此。可是到我这里,没有两情久长,亦没有朝朝暮暮,只有沉默的思念,和遥遥无期的回应。我想这是一种自毁,可我控制不住……”
莫匆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好像杨金铃写的东西让他的隔夜饭消化不良似的。他拍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酸溜溜地说:“真文艺。”
看着安捷的眼睛好像黏在上边一样,莫匆心里的小火“蹭蹭”地往上窜,他一把把信纸从安捷手上夺过来:“你小丈母娘不是让你去找人么?还看什么看……”手上的纸片从空中划过,被阳光打成了半透明的颜色,那一瞬间,两个人全捕捉到了信纸的特殊。莫匆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对着太阳把信纸摊平——
那信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像水印一样的痕迹,德国鸢尾。
第六十七章 复制
安捷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东西,嘴唇抿得紧紧的,靠在沙发垫上,莫匆居然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到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担心,而是……失望。
“他从前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安捷说,“除了灭口,他从来不愿意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达成某种目的。”他笑了笑,把脸埋在手里,弓起的背后,凸起的脊椎骨从衬衫下面显露出来。
安捷还记得李的原话——“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碾死他们像碾死蚂蚁一样,牵扯进来,能显得我能耐很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