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未了 第52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破镜重圆 婚恋 近代现代

  絮叨的父亲蓦地僵住了,犹如火山喷发,他先是暴怒:

  “是你,是你的小男朋友!你爷爷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爷爷他是——”

  母亲狠狠扯住父亲,呵斥道:

  “你不要说了!”

  “都是我和他的错,你们就没有错吗?”

  父亲对俞适野的指责唤醒了温别玉,温别玉转回头,静静问一句。

  喷发的火山上,岩浆纷纷滚落。

  父亲突然哭了,他跌坐在沙发上,崩溃一般的失声痛哭,泪水在他脸上横流,决了堤般,收也收不住。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你知道你爷爷直到最后都还想着你吗?你怎么能不回来,你怎么能让别人回来!”

  “爸啊,你怎么能这么走了,我还没有孝顺过你——”

  这是温别玉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泪,更多的迷惑和麻木注入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荒诞的种种,怔怔地发现自己简单一句话,就击溃了父亲。

  不真实。

  温别玉无法感觉到真实。

  他在一边,其余人在另外一边,中间是一层毛玻璃,玻璃拦住了声音,也拦住了人,他只看见几道影子,做木偶戏似,兀自说话和动作。

  他看了很久,看到一张黑白相片,一朵白色奠花。

  他看见了爷爷。

  活生生的爷爷,定格在相片中,平躺在棺木里。

  而他站在葬礼的现场,看着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围在爷爷的棺木旁,伤心悲切。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和羞愧,对自己的恶心和羞愧。

  他这时才明白自己昨天在和父亲的对话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在推卸责任。

  他想把爷爷死亡的责任推卸出去。

  可是……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爷爷和我相依为命,我却没能照顾他,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温别玉渐渐地失去了动弹的能力,他像一株植物那样,僵直在一块地砖上。

  他开始恐惧,恐惧让他看见了一个人,让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小野来了,让他进来……”

  吊唁的人没有听见,站在他身旁的父母听见了。

  父亲狠狠说了一句:“不许让他进来!看见他,我就想起你爷爷的死亡,看见你,我也想起你爷爷的死亡!——”

  旁边的妈妈同时打了个哆嗦,仿佛重回了看见爷爷尸体的那个瞬间:“你就体谅你爸爸吧,葬礼为什么非要让他进来看,让他看见你爷爷的死亡还不够吗?”

  温别玉丧失了声音。

  他望着爷爷。

  爷爷还是老样子,只是不再对他说话,也不再对他笑了。

  爷爷永远离开了。

  葬礼结束了,那些繁杂的声音消失了,父母的唠叨又回来了。

  从接到那通电话开始,他耳边始终有着声音,让他越来越迷惑的声音。

  父亲再说话,依然是重复来回的那几个句子,但他似乎聪明了,他开始说俞适野了。

  他说你差不多好和俞适野分了。

  他说我早说了两个男的在一起就不行,两个小孩在一起更不行。

  他说俞适野肯定会开始怕你,俞适野看见你就想到你爷爷的死。

  母亲也在说话,她叹息的,埋怨的说,说让这么个小孩面对你爷爷的死亡,你对不起你爷爷你也对不起俞适野。

  最后,在从葬礼回到家门前的时候,他们停住脚步,闪闪烁烁说了一句话。

  “今年过年我们就不回来了,你……你是不是要守在你爷爷这里?”

  温别玉眨了一下眼,慢慢理解了。

  父母不想回来,不想见他。他们害怕见到他。

  身旁的木偶戏并没有随着他们的离开而停止,而是越演越烈,温别玉始终在玻璃后边沉默以对。

  直到他在车站见到俞适野,他同样能够感觉到,暗藏在俞适野内心的恐惧,和父母一样的恐惧。

  那种令他恐惧的恐惧。

  我在害了爷爷的同时,也害了俞适野吗?

  让原本根本不用面对这些的俞适野,碰到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身旁的毛玻璃将他彻底围拢,他在玻璃的一端,其他人在玻璃的另一端。

  父亲已经不在身旁了,但他们的声音和他们的影子残留下来,被录进摄像机,在眼前耳旁循环播放。

  太吵了,太吵了……

  如果玻璃能够再厚一点,我是不是就听不见这些了?

  玻璃果然变得更厚了,声音小了,温别玉感觉更加麻木,或者疲惫,连动弹一根手指,都要想很久很久。

  下了车,他回到了家里。

  他看见镜子里丑陋的自己。他打了一个冷噤,他也开始恐惧,更觉得这样的恐惧会蔓延到俞适野身上。

  我是不是应该离开几天?

  他思考着,说出这样的话之前,俞适野仓惶先说了,匆匆先走了。

  可是恐惧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它们在俞适野身上越积越多,也拉开了他和俞适野的距离。

  玻璃房子里的恐惧越积越多,无处释放,他害怕俞适野因看见他而恐惧,更害怕自己不留神时,忍耐不住,把里头所有的恐惧宣泄给唯一能进来的俞适野。

  他害怕自己开了口,说了一句话,就像击溃父亲一样,同样伤害了俞适野。

  他把所有的话都吞回肚子了。

  他沉默地望着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糟糕的俞适野,看着他尾羽褪色,毛发杂乱,看着他,像看见窗台上那朵焦枯的花。

  沉默之中,一个想法生根发芽,纠缠不去。

  如果两人分开一段时间……

  俞适野也会快乐些吧,他不用再承担不属于他的重担,不用再看见面目全非的我……

  起码到我能够承受这些,起码让我的样子不那么叫人害怕,起码让我能够不再加重小野的恐惧……

  闭合的门被敲响了。

  俞适野站在外头,小声问他一句话。

  才下的决心剧烈的动摇起来,随后如房屋垮塌在强震中。

  其实不是俞适野需要他,而是他需要俞适野,越陷在恐惧与泥淖中,越想拥抱俞适野,越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

  自私最终压倒了理性。

  可等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门外已没有了人。

  很多年过去了,门还在,他依然没有从那扇被敲响却没能及时开启的门后,走出来。

第四十二章

  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它给人带来了很多伤害, 也给人带来了很多可能。

  他们曾在这里分离过,中途路过很多风景,走过很多岔路, 还翻越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但他们最终在命运的指引下回到这里, 见着最初的人。

  一开始是俞适野抱着温别玉,后来是温别玉回抱俞适野。

  温别玉说完了过去, 也没有松开手,他依然用双手扣着俞适野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俞适野的颈, 这样无声地站了好一会, 温别玉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来,慢慢说:

  “直到现在还和你谈这个, 我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这些解释还有没有意义,是我太自私了……俞适野,我能再自私几分钟吗?我还想要再……抱你几分钟。”

  俞适野看见了温别玉的脸。

  对方的脸还没有干,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宣泄情绪的缘故,一旦开始, 就停不下来。他一边说话, 一边掉眼泪,滚圆的泪水如同人鱼的珍珠。

  俞适野的喉咙紧了几秒, 他的双手突然用力,将温别玉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小床上。他俯下身,慢慢的,轻柔的,吻去对方的泪水。

  俞适野的吻是魔法。温别玉眼中不再有泪水,只有水洗过后明澈的双瞳。

  对着这双眼睛,俞适野刻意轻松:“这样说来,当年的我们都是小傻瓜。要是当时我直接踹开那扇门,可能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们也不会——”

  他不太轻松得下去。

  温别玉爷爷死亡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分手的准备,后来他更接受了这些,接受了这个刻骨铭心,历历写在生命中的分别。可是忽然之间,另一种可能出现在他眼前,告诉他,他们其实可以不分开。

  渴望来势汹汹,如巨浪一样自他心底翻卷起来,他开始耿耿于这分开的九年,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假设,每一个假设都通向他和温别玉没有分开的那个可能性。

  随后他的脑海挤进很多快乐,很多虚假的快乐。

  俞适野猛地闭了一下眼。

  快乐之后是更多的不满足。它们如狂飙的车,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让他失控。

  这个时候,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温别玉向他贴近。

  温热的身躯将他拥抱,清晰的话响在他耳旁。

  “小野,我在这里。抱住你了。”

  恍惚里似乎有什么在体内炸开,俞适野睁开了眼睛,他的吻落在温别玉唇上,像一道火焰,倏然烧了起来。

  ……

  云收雨散,所有结束的时候,俞适野揽着温别玉,一同倒在狭小的床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