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景闲
一墙之隔。
陆时洗完澡,湿着头发没擦,坐到书桌前。
桌面上摊开的卷子还没写完,他拿了根铅笔开始解题。
台灯白色的光只笼罩住他身前的一小块区域,身后俱是黑暗。
手机振动。
陆时看了一眼,是认识的号码。
他没接,继续解题,任由手机震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将最终答案写在题目下的空白区域,陆时才按下接听。
“陆时,是不是不准备接你爸我的电话了?你的礼貌呢!你的教养呢!真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一次一次地陪你耗?”
陆时洗完澡,黑色护腕和手表都没戴,露出瘦削的手腕。
左手上灵活地转着铅笔,黑沉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嗓音清淡,“在做题,手机关静音了。”
陆绍褚的情绪稳定一点,“这么晚还在做题,学习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
“让你在A市念书你不愿意,非要跑这么远,吃苦头的还是你!”
陆绍褚旧话重提,“你妈很想你,你爷爷也念叨你好几次,什么时候回来?”
“忙,暂时不打算回来。”
“陆时!”陆绍褚的嗓音骤然拔高,怒气压不住,“忙忙忙,你自己算算,你多久没回家了,啊?一年半!去年新年晚宴,一个个的都在问,你怎么不在,你让我怎么答?你让你妈面子往哪儿放!真当自己翅膀长硬了,飞出去就不回来了?啊!”
陆时沉默着听陆绍褚责骂。
神色毫无波动。
陆绍褚又缓下语气,“陆时,你妈最近头疼,家庭医生看了好几次都不见好。我不在家,顾不上,她养你这么大,你要是有良心,就回来看看。她见了你,会开心不少。”
陆时冷声道,“估计你不想听我重复刚才的话。”
陆绍褚好几秒没说话。
“打了三十万在你卡里,没钱了就说。”
吐了口气,陆绍褚给完糖,又教训威胁,“我就当你是青春叛逆期,但我告诉你陆时,我没少教过你,什么事都要有个度,我在你这儿,是拿了十分之十的耐心出来,你自己心里有数。真超出界线了,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电话挂断,陆时将手机扔在桌面,“哐”的一声。
静静不动地坐了一会儿,陆时抽出一张白纸,用铅笔一笔一划认真写。
“……见乍开、桃若燕脂染,便须信、江南春早。又数枝、零乱残花,飘满地、未曾扫。……谩送目、层阁天涯远,甚无人、音书来到。又只恐、别有深情,盟言忘了。”
最后,他写下词牌名,《西江月慢》。
太过用力,屈起的指节泛白,笔尖微抖。字迹在纸面陷下。
视线落在被纸面磨平的铅笔尖上,陆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削笔刀,削铅笔。
木屑和铅灰零碎地落在纯白的纸上,盖住了词牌最后三个字,脏了纸面。
刀片锋利。
陆时削笔的动作忽然停下。
削笔刀下移,刀刃最后停在左手的手腕处。
冷白的皮肤上,有数道深深浅浅的细细疤痕,醒目又刺眼。
想起刀尖刺破皮肤,鲜血溢出的情景,以及令人清醒的痛感,陆时眼神变得专注。
刀尖下压,皮肤凹陷,泛起刺痛。
可这一次,陆时却再没有用力将刀尖扎进更深。
扔开削笔刀,关上抽屉。
灯下,陆时注视着自己手腕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的血不能浪费。
要是没血喝,那个小哭包会哭。
第27章 第二十七下
楚喻进教室时, 连李华都还没来, 大半座位都空着。
章月山正背文言文, 不经意地看见楚喻从教室门口进来,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 自言自语,“我日, 难道是昨晚刷题刷太多,大早上的出现癔症了?”
昨晚睡得晚,但楚喻精神很好, 他五指张开, 手在章月山眼前挥了挥, “三、二、一——班长回魂!”
章月山配合地做出往后倒了一下的姿势, 又转身,看楚喻把沉甸甸的书包放到课桌上,“奇了怪了,校花你今天这么早?”
“因为, 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要好好学习的人了!”
说着, 楚喻先拿出湿巾,擦了一遍课桌,擦完,拿卫生纸再擦一遍。接着, 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崭新崭新的笔, 五颜六色, 从长到短依次排列。
他书包跟百宝箱一样,楚喻依次从里面拿出三角尺,橡皮,铅笔,卷笔刀,荧光笔,印花草稿纸,笔记本,便利贴,甚至还有一个望远镜!
章月山指指那一堆文具,“这一堆是?”
“为好好学习做的准备工作!齐全吧?就这草稿纸,我都选了二十几分钟!作文常用优美句子里,有一句不是说,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吗?我准备得这么好,机会肯定会垂青垂青我!”
觉得有道理,章月山指尖一转,指向望远镜,“那……这个?”
“我不是坐最后吗,说不定看不清老师ppt上的小字。我,绝对不能错过任何获得知识的时刻与细节,所以准备了这个望远镜!”
章月山把这番话在脑子里品味一番,觉得也很有道理!
但谁他妈上课用望远镜啊,你是坐在操场上课吗?
或者,你其实是想看清老叶眼角下的那颗痣?
校花你很有想法了!
这到底什么高端操作!
陆时今天来得晚,楚喻左等右等,才把人等来。
拿出印着哆啦A梦的蓝色保温杯,楚喻递给陆时,“今日份的鸡汤!”
陆时校服白衬衫顶上三颗扣子都没系,隐隐露出锁骨的线条。他面色很冷,眉宇间压着点儿躁意,也不说话。
把递来的保温杯接在手里,又将单肩挂着的黑色书包放下后,就趴课桌上,闭眼睡觉。
见陆时眉头微微蹙着,楚喻担忧,“陆时,你……没睡好吗?”
章月山倒抽一口气,在前面看这一幕看得心惊胆战。
以前分部的人,几乎都知道陆时有挺重的起床气,当天的脾气跟睡没睡好呈正相关。
高一上学期,课间,陆时正趴桌子上补觉。
有个在学校混成“哥”的高壮男生,听说陆时是公认的校草,不服气,就带了好几个小弟来挑衅。
那人往过道一站,拍陆时的课桌,拍的一阵“砰砰”响,一边叫嚣,让陆时抬起头来给大家看看,到底能不能担起校草这名头。
陆时当时头也没抬,却准确地一把抓住那男生的手腕,还没人看清到底怎么个动作,就听见一声痛叫,一米八几,满身腱子肉的男生,直接被陆时摔进了教室最后面的卫生角,吊着脱臼的手腕,躺在扫帚和拖把上,一脸惊诧与恐惧,半天没起得来。
据现场不少人说,陆时当时的表情吓人得厉害。
甚至接下来那几天里,只要是看见陆时在睡觉,不少人宁愿绕道,也不想在陆时课桌旁边经过,就怕自己也去卫生角躺一躺。
就在章月山满心担忧时,他听见楚喻又忧心忡忡地又追问了一句,“还是哪里不舒服?陆时你没贫血吧?头晕吗?”
章月山已经做好了,一旦情势不对,就赶紧拉着校花撤退的准备。
然后他看见,原本趴着的陆时撑起背,半垂着眼皮,看向楚喻,“嗯,昨晚睡不着,困。没有贫血。”
嗓音听起来明显比平时沙哑,含着倦意。
楚喻舒了口气,“那就好,那你多趴会儿,等老师来了我叫你。”
“嗯。”
风平浪静。
章月山觉得自己仿佛有一双假眼。
一直到第三节 课课间,陆时才终于坐起来,没再补觉。
喝完半杯乌鸡汤,陆时从手边堆着的题集下面,抽出一个淡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递给楚喻,“看看。”
楚喻一头雾水,接下,翻开,越往后看,眼睛睁得越大。
等快速将十几页翻看完,他倏地转向陆时,“这是——”
“不是说想试试吗?”
“你昨晚——”
陆时神色淡淡,“睡不着,太无聊了,总归要找事做。”
楚喻一时说不出话来。
笔记本上,是一连二十几页的复习资料,每个字都是手写的。
知识点分门别类,条理清晰,每一个点下面还有题型,以及具体解法,注意事项,连旁边的函数图都画得极为标准。
纸上的字迹规整,撇捺间有种凌厉的美感。
他不知道,陆时将这些知识点和题型整理出来需要多长时间,需要耗费多少心力。
脑子里又浮现起昨晚,凌晨的公路上,陆时停下车,回身看他,说,“我会帮你,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哭。”
陆时转了转手里的铅笔,“你先看着,哪儿不懂,就问我。”
听了这句,仿佛有热血窜出,楚喻顿时信心满满,“好!”
不过现实总会给人以迎头痛击。
楚喻在花了大半个上午后,终于把那二十几页的知识点看完。
他转过身,告诉他后桌,“我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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