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第12章

作者:晋江皮皮虾 标签: 年上 父子 近代现代

  从他记事时起,他就跟着于嬷嬷不断地搬家,那时候他们还没得罪人,倒是于嬷嬷不断地和一些男人争吵打架,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着以撒,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接受任何人的东西,在家一定要锁好门。

  那时候方以撒还不懂,直到后来,渐渐地从周围人的夸赞中,明白了原因——

  他被一些男人盯上了。

  到了十二三岁,这种情况则更甚,后来更是因为被一个地头蛇看上,情况变得更糟糕。

  他们当时就租的地头蛇的房子,那时候于嬷嬷的身体已经变得不太好了,日子开始变得拮据,地头蛇三翻四次地来找于嬷嬷,要介绍方以撒去会所打工。

  地头蛇说:“那是私人会所,不是我说,那里的客人喝一口茶,就是你一年的租金,孩子还小,天生条件又好,早点去锻炼锻炼,又可以挣大钱。”

  地头蛇不怀好意,自然被于嬷嬷轰了出去。

  被轰出去的地头蛇暴跳如雷,开始频繁地骚扰方以撒和于嬷嬷,开始只是监视,半夜敲门,到后来破门而入,随便拿东西,于嬷嬷知道呆不下了,便打算搬家,临走之前却被地头蛇知道了,带人去闹了一番,于嬷嬷被打伤了,等方以撒被好心的邻居偷偷接回来时,于嬷嬷躺在床上,把方以撒叫了过去。

  那是方以撒第一次闻到血腥味。

  “以撒,你过来。”

  房子里没有开灯,也许是于嬷嬷故意的,方以撒聪慧,立马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他走过去抱住于嬷嬷,毛茸茸的脑袋像小兽一般,磨蹭着于嬷嬷的脖子,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一个布口袋被塞到了以撒的荷包里。

  “我老了,照顾不了你了,我这人也不干净,不能带你走上正路。”于嬷嬷紧紧地把方以撒抱在怀里,声音已经哽咽了,“这里有五千块钱,你拿去,让阿姨带你去坐车,你去一个地方,去找派出所,说你是孤儿……他们会给你办户口,会带你上……上学……”

  方以撒只是紧紧搂住于嬷嬷的脖子,拼命摇头。

  “你要听我的话,以撒,听我的话。”于嬷嬷松开手,拼命把以撒往外面推,“走吧,听话。”

  方以撒死活不走,于嬷嬷只有请来邻居阿姨,把方以撒带去了车站,出了出租屋的门,方以撒终于安静了下来,阿姨便牵着他,避开大路,走到很远的地方,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就在商量车费的时候,一直乖乖跟着她方以撒却突然挣脱了手,向家的地方跑回去——

  那里有人在等他。

  于嬷嬷躺在床上,痛得睡不着觉,她从褥子下摸出零钱,心想着等明天要去找个医生看一下。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以撒能过的好,一切都会好的。

  门被大力推开了,十二岁的少年站在门口,地上的影子却有如成年人一般高大。

  “嬷嬷,我不走,我要给你养老的!”

  方以撒走到桌边,从桌上翻找着什么,于嬷嬷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以撒,你怎么回来了?”

  方以撒没有回答他,他在一根黑夹子,毫不犹豫地朝脸上划了下去,金属顺着他的手,滑落在了地上,于嬷嬷吓坏了:“以撒,你要做什么!”

  她翻滚着要下床,方以撒连忙跑过去,扶住了她,在床前半跪了下来,语气坚定地说:“我不去上学,我也不想有户口,我有名字就行。”

  于嬷嬷捧起他的脸,摸到了一手铁锈味,瞬间失声痛哭。

  这条伤疤并不是方以撒留下的唯一一条疤痕,为了带于嬷嬷搬家,他连夜奔波,途中为了送于嬷嬷上车,又和追上来的地头蛇周旋了一番,方以撒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一个人和四五个大人硬抗的,到了最后,他的耳朵里只有地头蛇的哀嚎和自己奔跑时耳旁呼啸的风。

  两人离开后,于嬷嬷偷偷地带着方以撒去小诊所看病,方以撒本就体弱容易发烧,这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这一场病比以往的每次都来得凶猛,看起来也没有苏醒的痕迹,于嬷嬷只有趴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方以撒醒来。

  她说,以撒,天父的仁慈会降福给你,这一切都过去了。

  她还说,以撒,等你醒来了,我们再去找你爸爸,他一直在等你回家,找不到你肯定会很着急。

  于嬷嬷还说起那些以撒从来没经历过故事,她说以撒,你们家对面有个小水塘,水塘里养了鸭子,你小时候每天出门,都要让你父亲带你去看鸭子,她还说起以撒家门口的大桑树,一到五月,就是满树的桑葚,怎么都吃不完。

  方以撒最终还是挺过了这一劫,只是长久的昏迷让他对本来就模糊的童年记忆更加迷茫,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记得,有人在等他回家就好。

  这一晃,六年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乔石夷看他许久不说话,用杯子碰了碰方以撒桌前的杯子。

  “都过去六年了,该定下来了。”乔石夷知道方以撒一直坚持黑户是有原因的,他不愿意改名字,又不希望这个特殊的名字被人查到。

  方以撒放下手,拿起一串冷掉的烤串,吹去上面的葱花:“他的腿被我砸瘸了,不会这样收手的,两年前他就找到过我,还好我提前溜了。”

  乔石夷说:“下次再见到,直接报警吧。”

  方以撒说:“如果正面冲突,我肯定不会和小时候一样,傻傻地和他们硬抗了,就怕这些人来阴招。”

  他叹了口气,放下烤串:“其实我主要是担心嬷嬷,她年纪大了,我不想她担惊受怕。”

  他想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滨湖市地大人多,棚户区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没有姓名的人,地头蛇要找到他很有难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搬家,离危险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些他都没有给贺崇说过,那一次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聊过了,晚上回家照例收到了贺崇道晚安的信息,以撒洗完澡,对着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湿漉的头发,手机捧在手里看了很久,还是回了晚安两个字。

  今晚贺崇似乎没打算放过他,过了会儿,他看到手机的推送了一条微信,点开来看,是一处新公园开放的信息。

  “这周周末开放,要去逛一逛吗?”

  这个公园离方以撒住的地方不远,有一片很美的湖,今年刚刚整修过。为了迎接新开放的日子,还有表演和灯光秀,方以撒很久没有去逛过公园了,有些心动,但是想到要和贺崇去,顿时又退缩了。

  电话已经打到了手机上,比起文字,贺崇似乎更喜欢给他打电话。

  “我想陪嬷嬷去逛一逛。”方以撒说的是实话,他想这个借口刚好也可以用来拒绝贺崇的邀请,否则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贺先生,要不要让贺琛陪您去逛逛?”

  贺崇被拒也不难堪,说:“他这个年纪,朋友一大群,怎么会有时间陪我。”

  方以撒说:“那可不一定。”

  “是吗?”贺崇在电话里笑了笑,声音也因为夜色变得更加醇厚迷人,“以撒,如果你在陪嬷嬷逛公园之外,能分一点时间给我,我会很高兴的。”

  方以撒的心又开始争气地跳了起来。

  “我——我很忙。”

  “因为要搬家吗?”

  方以撒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坦诚地接受了即将分别的事实,可是从贺崇嘴里说出来,搬家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分外沉重。

  “算吧。”

  ”有多少东西要搬?搬的地方远吗?“

  方以撒看了看四周,这里的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他和于嬷嬷的衣物也不多,多半带走的就是一些褥子水瓶锅碗瓢盆,说起搬家,倒像是迁徙。

  他是没有家的,于嬷嬷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东西不多,地方也不远。”

  贺崇说:“哦,那应该也不是坐公车能到的地方,就凭你一个人还是有点辛苦。”

  方以撒说:“也还好,我打算上完课了,先去一次,租好房子,然后慢慢带一部分东西过去,到时候坐小客车去就行。”

  贺崇说:“听起来应该不远?”

  方以撒说:“在河海县——”

  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发现被贺崇套了话,懊恼地又开始抠桌子。

  贺崇说:“河海县,我出差有经过那里,开车两个小时,来回也挺方便。”

  方以撒有些赌气贺崇套自己的话,又赌气自己太傻,上了贺崇的当:“我搬家了就不会回来了。”

  贺崇笑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吧,那里靠山,空气好,找时间我也去那里租一套房子,周末过去度度假。”

  “……贺先生,您不是很忙吗?”

  贺崇说:“忙就不允许我谈恋爱了?”

  方以撒的手机差点从手中掉下来。

  “我不和你聊了。”少年人也是有脾气的,特别是在对方这种暧昧的纵容下,连您字都忘了说,“我要睡觉了。”

  “晚安,以撒。“方以撒也说了一声晚安,接着,他在手机里听到了贺崇的那一边,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没错,是一个女人,就好像是要躲避着什么,那个女人的声音刚响起来,电话边被贺崇挂断了。

  方以撒看着黑了屏的手机发呆。

  好一会儿,他才点开手机屏幕,时间显示晚上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女人,被刻意挂断的电话。

  方以撒简直都要怀疑几分钟前的贺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我想多了吗?

  方以撒倒在凉席上,风从脸上扫过,上一刻的心跳,尽化作此刻的酸涩和焦灼。

  

  

Chapter 13

  同样焦灼的还有贺琛,青春期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年的夏天尽数爆发,他甚至理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接连情绪失控。

  是贺崇带来的压力,还是方以撒的隐瞒,还是学业,家庭环境,肩上的责任感?

  贺琛困惑却又暴躁,他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天他不该不辞而别。

  这在贺琛的人生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他一向待人平和,甩脸子走人不是他的作风。

  在考虑了几天过后,贺琛决定去向方以撒道歉,他想,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也许和方以撒谈一谈,他所面临的情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形过后,贺琛就按捺不住见方以撒的心思了,他念的学校除了周四和周末之外,其他时间是封闭式管理,为此他特意请了假,去修车店找以撒。

  到修车店的时候正逢方以撒闲下来坐在门口背书,老板娘一看又是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大发慈悲给方以撒批了会儿假。

  方以撒便带着贺琛去路边的糖水铺子喝糖水,刚一坐下,发现贺琛还穿着制服衬衫长裤,领带打得周整,又站了起来:“要不去找个有空调的地方?“

  “不了,以撒,今天不太热。”贺琛拉着方以撒让他坐下,对老板说:“一碗冰粉,两碗绿豆汤。”

  点完餐,贺琛又转过头来对方以撒说:“今天我请客。”

  方以撒问:“你今天不上课吗?”

  贺琛说:“我请假了。”

  方以撒问:“社团的事情?”

  贺琛说:“不是,我特意过来找你的——那天——”

  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贺琛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方以撒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噗呲一声笑了:“你不该对我说对不起,应该去对乔哥说,那天是他付的钱。”

  贺琛说:“我会给把钱给他的。”

  方以撒说:“不用了,乔哥那晚就说了,他吃得最多,那顿他请了。”

  贺琛说:“那下次再请你们吃饭吧。”

  方以撒说:“行,第二顿,我记下了。”

  贺琛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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