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俊呈
为什么曾经那样的辉煌,如今却寥落成此等狼狈?
岳维仁用粗糙的大手抱起了头颅,抓乱了发尾……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小溪会是共+产+党?!”
回忆起自己统帅的军队,在最后一次对抗中被共军全歼,只因为有内奸出卖了自己。
等到终于侥幸突围而出,得知真相的岳维仁变得再也无法原谅自己……
撕心肺裂地痛苦……
那时,他简直不敢想……
坐着军用吉普前来劝降他的干部,居然是自己那个应该正在老家躲避战乱的妻子……
自己最爱的,最敬重的,为了她不惜与家族决裂的——一生的良伴。
也就是在那一刻……
岳维仁毁灭了自己的信仰……
一生构建的大厦崩塌,那些曾经的迷梦就此破碎……
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
带着一具行尸走肉,岳维仁逃了出来。
可等待他的却是更严酷的事实。
这个他为之奉献,抛头颅洒热血的党国,却要审判他私通共产党的罪孽。
而共+党,也把他划入了顽固份子;在解放区,贴着他的悬赏通告。
岳维仁不懂。
在红区,他不得不掩人耳目,
在白区,他亦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国家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百姓们的目光,被红色渲染,看他如兵痞,如仇敌。
呵,这个他曾为之奉献的国家呵。
他爱国,可惜,国却不爱他。
他很后悔。
要是……能死在缅北就好了。
要是……能死在衡阳保卫战中就好了。
要是……能在重庆谈判前,就死在抵御日寇的战场上就好了。
那样,他死的伟大,就不用再忍受生的屈辱。
可惜,人生没有假设,命运没有如果。
曾经的英雄,成了如今的如落水之狗,岳维仁甚至不敢让自己见到光天化日。
到了白区,他本想另谋打算,找人打点,以便重返军队。
可惜,那时兵败如山倒,兵荒马乱中,他甚至没能得到一张去台湾的船票。
他一路沦落,花光了所有的钱,才来到香港。
他没有朋友,唯一算得上‘哥们’的梁皓,也早在七七之后就因为战术防御分离两地,少有消息。自己留在湖南抗日,梁皓则带着精锐的装甲部队撤回了重庆。
自己再辗转到了缅北,曾见过梁皓一次,当时,他正率军攻打日军七号堡垒,伤亡惨重。
匆匆的一面,战事紧急,更无法叙旧——
昔日的回忆几乎将岳维仁淹没,他忽然扑过去,抓住了站在房中,不知所措的中年男人的肩膀:“你说啊……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中年人皱起了眉头,脸上出现少年一般的表情,他咬着嘴唇,睁着乌亮的眼睛:“唔……我不知道……”
在与之对视的清亮瞳仁中,岳维仁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又肮脏,又糟蹋。
又狼狈,又低贱。
哪里还有以前军人的影子?
这个人……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岳维仁凭着酒意,冥思苦想……
难道又是共+党的间谍?可自己早已没有了用武之地?他们还派他们盯着他干什么?
小溪第一次见他,也是一样的场景。那个时候,小溪撑着一把伞,在雨里,静静地看他。
这样下雨的季节,似乎总是能撩起岳维仁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和浪漫。
为他撑起一把伞的人,他永远都会记在心中。
他对她就此一见钟情。
从此爱上她,万劫不复。
他们的结合,是革命提倡的新式婚姻。
她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如今,一切都天翻地覆。
他岳维仁,除却一身身经百战的皮囊,现下什么也不剩,寡廉鲜耻,苟且偷生。
“谁派你来的?”岳维仁哑声道。
“唔,没有人派我,我看见你在桥下……”
“我问你,谁派你来的?!”岳维仁提高了声音。
当年,小溪来劝降他时,曾说:“我是爱你的,我不是为了任务和你结合,你知道,党的纪律不准女同志为了执行任务而交出身体。”
“滚!”
当时,岳维仁赤红着眼睛,指着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如此怒吼着咆哮。
如今,似曾相识的景象重现。
这个站在眼前的男人,也在雨中为他撑伞,可却显得又可笑,又可怜……
“没……没有人……我……我看见你在桥下……”中年人唯唯诺诺地重复着。
“……你……你走吧……”岳维仁盯着中年人看了半晌,终是哑声道。
“唔……那个……你看起来状况不好。你吃了饭么?我可以请你吃饭?”中年人并未听从岳维仁的劝告离开,反而提出了建议。
岳维仁心下一阵反感,他皱眉:“……为什么?”
“唔,我想跟人说话,我太太在逃难的时候病死了,我儿子有自己的事情,总是不理我,我孙子要学习,说我是傻子,不跟我说话。”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了类似委屈的表情。
“就陪我聊聊天就行。”中年人期待地看着岳维仁。
岳维仁盯着眼前的男人。只见男人带着小鹿一般的眼神,望向自己。
岳维仁倏地觉得好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刚才自己乱猜什么?
不就是……
呵呵,如今,就连他岳维仁,也堕落成了这样!
居然有人敢跟他提出这样的要求!!
原来,这个懦弱的男人是看中了自己的身体,才在一路尾随他,向他示好……
真是……
岳维仁冷眼打量着男人;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永远都不缺臭虫。
“聊天?”岳维仁冷笑:“在床上聊?”
男人瑟缩了一下:“在在床上聊……也可以。”
“滚!”岳维仁一脚踹在男人的足踝处,指着门口怒道。
“唔,我……我想跟你聊天。”
“聊个屁!”
“可是……好久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你就这么贱?”
“那个……我……我会给你钱的!”
“给钱?”岳维仁眯起眼睛。
“嗯。”中年男人见岳维仁回应,急忙点头道。
岳维仁一把拽起男人的后领就把他压上了自己发臭的铁床,带着连岳维仁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
男人惊讶地看着他:“你……你干什么?!”
男人的头发散在床上,无谓地挣扎着手脚。岳维仁钢筋铁骨一般的手臂施展出禁锢,一动不动。
被挣扎翻得凌乱的被褥中,男人战战兢兢地窥视自己的脸。
“你要干什么?”中年人一脸纯情地问。
岳维仁举起拳头,一击撞向铁床。
男人摈住了呼吸,面上出现了极度惊恐的表情……
岳维仁有种玩弄了别人期待的快感,他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再说!你再说!他奶奶的,你要再敢说一句,老子打死你!”
“呜呜……我不敢了!!”男人几乎要哭出声。
“不用付钱,把烟留下。”岳维仁皱眉,翻身放开了对男人的禁锢。
男人颤抖着脊背爬起,几乎不敢看他,眼中仍旋着晶莹的水汽,笨手笨脚地下了床。
见男人神色恍惚,似乎不准备兑现自己的要求……岳维仁干脆自己伸手进中年人的荷包,从衣衫凌乱的中年人身上摸出了烟和打火机,点燃,叼在嘴里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