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冉尔
不是说他如今放荡,而是说过去,他将真实的自己藏在警惕的躯壳下,封栖松往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
于是封栖松选择了以退为进。
“鹤眠,三天一到,你得对外宣布我的死讯。”封栖松笑眯眯地揉捏着他的腰,像逗猫似的搔着小少爷的痒,“这回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守寡。”
白鹤眠听到“守寡”二字,恼火地捂住了封栖松的嘴:“封二哥!”
“说正事呢。”封栖松垂下眼帘,面上服了软,实际上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
白鹤眠大为光火:“封二哥,你要我宣布你的死讯?”
他不舍得,也没勇气。
“鹤眠,你可以办到的。”封栖松把白鹤眠的手指握住,带到唇边吻了吻,“你是我封栖松的男妻,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操办我的葬礼?”
白小少爷看上去快哭了,却扯给封栖松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他答应了。
因为他没办法拒绝封二哥的请求。
再说了,不对外宣布封栖松的死讯,就无法引出陈北斗这条早已暴露在阳光下的恶犬,更无法根除他藏在封家的眼线。
封栖松与陈北斗的明争暗斗,谁急,谁输。
被封二哥拿正事一搅和,白鹤眠没了亲昵的心思,他蹭蹭封栖松的脸颊,失魂落魄地去准备葬礼了。
厢房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千山探头探脑地进来:“恭喜二爷。”
“怎么?”封栖松扫了他一眼。
千山乐呵呵地说:“双喜临门,自然要恭喜。”
“哪儿来的双喜?”
“一喜咱们撒下去多年的网终于要收了;二喜二爷得偿所愿,终于把小少爷的心得到了。”千山前几日刚撞破封栖松的好事,此刻想着亡羊补牢,好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冒。
封栖松却冷笑道:“鹤眠的心?”
“……还不到时候。”封二爷将眼镜架在鼻梁上,敛去眼底的温柔,深沉的目光中带着无人能懂的苦涩与算计,“白小少爷是什么人?他就是个趋利避害的人精!”
“……他如今喜欢我,是因为我惯他、纵他,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爱他、离不开他,迫切地想要拥有他。”
“……他经历过家族败落,考虑婚姻问题的时候,会把未来能否过得像现在这样放在首位。”
“……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依赖。”封栖松的目光落在那扇被白鹤眠关上的门上,“还差一点。”
封二爷像是在自言自语:“还差一点。”
*
封家的二爷被炸死的消息刚一传出,金陵城就炸开了锅。
封老大死得惨烈,封老二也没落得个善终,封老三至今还病歪歪地躺在医院里,任谁都觉得封家要败落了。
也有人除外。
比如陈北斗。
披麻戴孝的白鹤眠跪在灵堂里,烧着纸钱回头一望,陈北斗正往院子里冲。
陈北斗生了一副典型的刻薄样,瘦削的身子藏在肥大的黑色长衫里,仿佛套着滑稽的铠甲。
他跪在地上没有动,冷漠地挤出两滴泪,在陈北斗跨进灵堂的瞬间,将手中的冥钱扬进了火盆。
喷溅的火星阻隔了众人的视线,待灰烬散落,白鹤眠已经掸着膝盖上的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说:“稀客。”神情淡漠。
陈北斗抄着手,以一种蕴含了轻蔑之意的目光打量他——无非是瞧不上白鹤眠的身份,不愿与男妻说话,也不愿搭理一个曾经当过花魁的男人。
但陈北斗面上功夫做得很足,先对着灵堂行礼,继而让下人将带来的花圈摆在了灵堂门口。
白鹤眠懒得看,他想起欺辱自己的陈月夜,自然对陈北斗没有好脸色,只尽着“未亡人”的一份责任,没当面说出难听的话而已。
“封老二是如何惨遭不幸的?”陈北斗果然不信封栖松死了,象征性地拿了纸钱,帮白鹤眠一起烧。
他耷拉着眼皮,睫毛上悬着破碎的泪珠:“警察署发生爆炸的时候,封二哥在里面。”
“那真是不幸啊……”陈北斗假惺惺地安慰道,“此乃天灾人祸,警察署定会还封家一个公道!”
白鹤眠低低地“嗯”了一声,眼里涌出更多的泪。
陈北斗烦闷地烧完纸钱,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看见了他颈侧一闪而过的牡丹花,眼里登时翻涌起零星的异样。
灵堂外忽然一阵骚动。
有人在叫:“三爷,您怎么这样就回来了?!”
一身酒气的封卧柏闯进灵堂,踉跄着扑到灵柩边,惨叫一声:“二哥!”
然后呆呆傻傻地跪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开棺,给我开棺!我二哥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呢!”
白鹤眠的头皮差点被封老三吓得炸开,那棺材是千山帮忙安排的,肯定没有躺着封二哥,若是封卧柏发起疯来真的把棺材撬开,哪里能唬住陈北斗?
他心里急得火烧火燎,面上强撑着跪在原地:“三爷,您……您节哀顺变。”
封卧柏听到了白鹤眠的声音,茫然地转身,像是没认出他是谁,用怪异的目光看他许久,忽而惨烈一笑:“都是你!”
封卧柏的声音在灵堂里回荡,仿佛空心的鼓,在白鹤眠心头狠狠地敲击着。
“都是你!”封老三的神情迅速狰狞,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像看一只臭虫似的看着白鹤眠,“都是因为你……白鹤眠,你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如今又克死了我哥!你怎么不去死?”
说完,成了匹失去理智的恶狼,冲到白鹤眠身旁,扇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
惊叫声、脚步声接踵而至,白鹤眠跪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摸着被扇肿的脸,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
除了被陈月夜欺辱的那回,他从未被人打过。
可封卧柏的话像皮鞭,狠狠地抽在白鹤眠最脆弱的心房上——你爹娘是被你克死的。
白小少爷浑身发抖,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通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封卧柏,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你……你想做什么?”封老三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明明已经打了白鹤眠一巴掌,如今被他凶恶的目光看得胆寒起来,竟然后退了半步,“白鹤眠,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你说,我二哥死了,你也……你也给我滚出封家!”
裹挟着雨水的穿堂风吹开半掩的门,白鹤眠胡乱擦了一把脸,在封卧柏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咬牙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直接跪在棺材边,恨声道:“封二哥,我这就随你去!”
他是真委屈,也是真心碎,一来是被打的,二来……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也看不得眼前的灵堂。
他甚至不敢去想,封栖松有一天也会死。
他想嫁的封二哥会被封在狭长的棺木里,被埋在潮湿阴冷的泥土里。
封栖松会被蚁虫啃食,会随着棺材一同腐朽,会变成白鹤眠想都不敢想、看也不敢看的模样。
这就是生离死别。
白小少爷眼前一黑,在千山的惊叫声里,一头栽在了棺材上,额角磕出一行血。
“小少爷!”千山是真的慌了,扑过去把白鹤眠扯起来,“您……您疯了?”
白鹤眠还没晕透,他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臂,像是要抱住棺材,可惜扑了个空。
他愣愣地瘫在地上,一只眼睛被血糊得睁不开,另一只眼里含着满满的泪。
“封栖松,我恨你!”白鹤眠突然扯着嗓子痛呼,继而像丢了魂似的,倚着棺材软绵绵地滑坐在了地上。
这下子连陈北斗都微微动容,轻咳着出了灵堂,像是信了封栖松的死。
而封老三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支支吾吾地问千山:“活着……他还活着吗?”
千山一看封三爷就来气,顾不上身份,拽着白鹤眠就往东厢房跑,边跑边答:“三爷,您就别跟着裹乱了!”
“我……我怎么就……”封卧柏猛地惊醒,震惊地注视着自己打过白鹤眠的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一屁股跌出了灵堂,仓皇逃窜。
二哥在天有灵,若是知道他打了白鹤眠……
封老三吓得惨叫连连,当晚就滚回了医院,说是病得更重了。
至于白鹤眠,他被连拖带拽地塞进封栖松怀里,嘴里念念叨叨的,从头至尾只有一句话:“封栖松,我恨你。”
第38章 撕了
他们闯进东厢房的时候,封栖松正在看报。
封家的二爷尚不知道白小少爷在假灵堂里经历的事,还在跟刚从后门进来的荀老爷子聊腿伤。
千山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封栖松的眉刚不悦地挑起,继而被额头流血的白鹤眠惊得从床上一跃而下,不顾荀老爷子的叫唤,直接将人搂在了怀里。
他听见白小少爷着了魔似的骂:“封栖松,我恨你。”
然后死活不肯撒开抱住他腰的手,也不愿让荀老爷子包扎额角的伤口。
“千山!”封栖松从白鹤眠口中得不到答案,便阴狠地望向千山。
千山赶忙把灵堂里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
“老三竟敢打你?”封栖松捏着白鹤眠的下巴尖,颤声道,“鹤眠,鹤眠你看着我。”
白鹤眠的眼里只有水汽,没有焦距。
“千山!”封栖松猛地仰起头,“带我去……”
“去不得!”千山和荀老爷子同时拦在门前。
荀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封二爷,您现在去,不是功亏一篑吗?”
隐忍了多年,就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倘若此刻冲出去,封家未来该如何走?
难不成要再装几年的瘸吗?
陈北斗哪里会再信。
封栖松面色阴沉地停下了脚步,就在荀老爷子松一口气的当口,突然继续迈步往屋外走:“陈北斗的账我可以日后再算,但是老三的……”
“封栖松!”一直魔怔的白鹤眠突然抓住了封二爷的衣袖。
他瞪着红通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封栖松:“陪我。”
封二爷的心一下子软了,把可怜兮兮的白小少爷抱在怀里,亲了亲他沾着血污的额头:“处理一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