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抹茶啊
他的反应让王尔牧颇觉有趣,王尔牧撑着下颔,拖长了声音说:“当然不会——”
鹤岁立马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给科学院做了几年的实验白鼠,你知不知道我学到了什么?”王尔牧压根不等鹤岁开口,自己微笑着说:“精神上的伤害远比肉体上的伤害要来得痛苦,也持久得多。鲜血淋漓的伤口看起来再触目惊心,要不了多长时日总是可以痊愈,但是倘若你摧毁一个人的精神与信仰,那么你就可以彻底把他摧毁。”
“我相信以鹤小少爷跟戚林间的关系,您一定知道他的行踪。”王尔牧意味深长地对鹤岁说:“不过鹤小少爷要是坚持自己不知情,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出来——鹤小少爷一定不想尝试我们的手段。”
鹤岁扁了扁嘴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星历春分日应该就是鹤小公子的生日。”王尔牧忽然提起这个,自他从狱中逃脱,已经跟踪了一段时间的戚林间,只为了找到自己被收押在别处的副将。王尔牧说:”戚少校可以为了鹤小少爷的生日,不顾联邦的布局,单枪匹马进入警戒区将反叛者追捕,再匆忙赶回主星见鹤小少爷一面,我猜他不会瞒着鹤小少爷自己接下来的去向。”
鹤岁还是不肯承认,他正准备装傻,王尔牧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鹤岁保持安静,“更何况我们的监听设备听见戚少校说他要去别处,只是当他即将说出地名的时候却莫名受到了一阵磁场的干扰,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只得放弃跟踪。”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鹤小少爷。”
王尔牧仍在笑,“你可以选择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戚林间到底去了哪里,也可以尝试一下我们仿照科学院制作出来的装置。像鹤小少爷这样娇气的小公子,恐怕要不了多少遍就会呜呜呜的哭鼻子了吧?”
周围的属下哄笑起来,鹤岁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嘴,有点被惹恼了,他瓮声瓮气地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既然这样。”王尔牧打了一个响指,他无不遗憾地说:“罚酒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既然鹤小公子选了这个,那么就算鹤小公子到时候哭得再让人心碎,我可不是戚少校,不会心软的。”
王尔牧递给下属一个眼神,收到示意的下属把鹤岁扯到一个半人高的舱体那边。
鹤岁都没有站稳就冷不丁地被推了进去,而后有人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那两只手的主人使出的力度大到几乎要把他的骨骼捏碎一样,鹤岁疼得忍不住拧起了眉心。
然而就算这样这一切也还是没有结束,紧接着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过来,他们将仪器与鹤岁的感官系统连接,在确定无误后终于开始启动模拟程序。
电流从鹤岁的指尖掠过,意识在顷刻间恍惚起来。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鹤岁听见系统急急忙忙地对自己说:“这是模拟程序,所有模拟出来的场景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清风吹拂,系统的叮嘱与眼前的迷雾被一一吹散,只留下繁华的街市。这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即使处于熙攘的人群之中,戚林间的挺拔身姿与泠然的气势总是让人无法忽视,鹤岁一抬眼就望见了他。
“老大,我才知道你的那个小竹马居然是鹤家的小公子。”走在戚林间身旁的人啧啧叹道:“那可是鹤家,穷得只剩下钱了的鹤家,搁我早就把他当成宝贝疼着了,而且你别说,看着还怪可爱的。”
戚林间语气平静地说:“太娇气了。”
“娇气就娇气吧,大不了天天哄着。”何然想得挺开,“虽然总是爱发脾气,但是毕竟也是一个小少爷嘛,忍一时身家亿万,值!”
戚林间的神色寡淡,眼角眉梢全是不上心的漠然,“太麻烦。”
何然用手肘撞了撞戚林间,“麻烦你还跟他在一起?”
戚林间向来不喜欢别人的碰触,何然的举动让他不悦地蹙起了眉,戚林间冷冷地扫去一眼,半晌才为冷淡地开口道:“打发时间而已。”
说着,他抬起眸望向长街的尽头,漫不经心地说:“从小就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永远也长不大,天真得过分,我只是陪他玩一玩过家家的小游戏罢了,至少……我不会有耐心陪他玩得太久。”
何然笑嘻嘻地评价:“老大你真是个爱情骗子。”
场景在瞬间转换,时间又回到了那天他们重返校园,坐在湖边的那一刻。戚林间剥开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硬糖,喂进了鹤岁的嘴巴里,他眸色深深地望着鹤岁说:“你是草莓味的就够了。”
他眼中的深情与方才的冷淡让鹤岁有点没反应过来,鹤岁下意识地咬住了戚林间的手指,戚林间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沉声说:“你尝起来很甜。”
鹤岁眨了眨眼睛,他努力地回想着自己那天说了些什么,“你要是再欺负我的话,我就让我哥来揍你。”
鹤岁听见戚林间说:“你喜欢。”
无论是戚林间的言行举止,还是他的眼神与语气,都与那天下午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鹤岁磕磕绊绊地给予他回应,直到戚林间的光脑响了一下,戚林间说:“我要去一趟……”
玩得还有点开心的鹤岁立马睁圆了水汪汪的眼瞳,他抬起白生生的小手一把捂住戚林间的唇,撅着嘴巴说:“我不听!”
戚林间的嗓音在鹤岁的手心里模糊,通过连接着的屏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王尔牧紧皱眉头,他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而戾气更盛,王尔牧说:“调整强度,再来一遍。”
模拟场景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来过,戚林间从最开始只是说鹤岁的坏话,到后来他俯下身与别人耳语,亲昵得不得了,即使系统对鹤岁交待过——这是模拟程序,所有模拟出来的场景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道理鹤岁都懂,可他还是从扁嘴到撅嘴巴,再到嘴巴撅得都可以挂油壶了,只想冲过去揍人。就算是假的戚林间,鹤岁也不乐意看到他跟别人这么亲昵。
于是鹤岁再度抬起手捂住戚林间的唇,这回他实在忍不住咕哝着抱怨:“讨厌你。”
……讨厌你。
讨厌你。
不过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讨厌你”,却无端地在鹤岁的脑海里带出了许多遍回音。一声又一声,那是带着哭腔的抽噎,也是泣不成声的呜咽,鹤岁听见那道声音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讨厌你,声音的主人显然在哭,始终在哭,可是记忆里有一只手却一遍又一遍地抬起来,而讨厌你的后一句是:“不许说。”
鹤岁认得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遗落三年的记忆在这一刻如同潮水向他席卷而来,过去那么多年的空白终于被逐一填满。那时候的鹤岁没有系统,向父母与哥哥撒娇,不讲道理地缠着戚林间要抱要亲就是他的全部,没有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虚拟场景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可以成为真理,而三年前的鹤岁则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戚林间说自己太娇气,不过用来打发时间的小公子而已,他终于信以为真。
鹤岁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还在要自己等他回来的戚林间会和自己翻脸,也不知道戚林间为什么会说自己的坏话,他看着俯下身与别人举止亲昵的戚林间,一颗又一颗滚圆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落,鹤岁用手背蹭掉眼泪,再难过也哭着捂住了戚林间的唇,“讨厌你。”
他抽泣着说:“不许说。
过去回忆终结于此,千百遍的模拟运行让鹤岁有点体力不支,他的意识也跟着逐渐模糊起来,没有什么耐心的系统干脆对他动了一点手脚,它让鹤岁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鹤岁做了一个梦——一个或许并不能称得上是梦的梦,因为一切都曾经发生过。那是他被人从王尔牧的手中救出去,已经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了。
他就乖乖地坐在床上,鹤母喂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乖得不像样子。蛋糕的果酱不小心沾在了嘴边,鹤母起身出去给他找抽纸,只是鹤母才将门打开,站在外面的戚林间没有来得及避让,就被鹤岁看了个正着。
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的鹤岁开始哭,他捂住耳朵不停地哭,扑簌簌的眼泪把薄被打湿,鹤岁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他抽抽噎噎地说:“讨厌你。”
鹤岁不能听见戚林间开口说话,他甚至不能见到戚林间,鹤母只得把门再度合上,她抱住鹤岁心疼地说:“我让他走,我让他走,岁岁别哭,别哭了。”
鹤母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她把鹤岁抱得紧紧的,低喃道:“岁岁,我们把他忘掉好不好?把他忘记了,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向来都是优雅而精致的鹤母哭花了她的妆容,鹤岁把脸埋进鹤母的脖颈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揉了揉眼睛,抽泣着说:“我不要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