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音久
顾春来羞涩地挠头:“您最近也忙吗?我听若飞说,你们股东大会出了不少事儿。”
“还好,”肖灿星的表情依旧温柔,可顾春来却觉得对方眼里蒙了一层纱,“公司的计划总要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不是三言两语挥挥手就能决定的。”
“我明白,”顾春来脱口而出,“作为公司的演员,我这么说其实挺奇怪的,但我明白若飞现在的困境。”
“他全告诉你了?”
顾春来点头:“对。他的病,还有最近工作上的问题,他全跟我沟通了。”
“那就好,你们肯沟通就好。”肖灿星指着旁边的长椅,示意过去坐,“谈恋爱就怕话说不清楚。有的时候啊,总以为自己的付出是为对方好,不愿意说,实际上,相爱的人之间心思哪有这么复杂,又不是打仗,是过日子呢。”
“您说得对。”
“若飞那孩子就是心事太重。打小他身边就没父亲,很早就学会自立,虽然我希望他开心就好,可那孩子自己有野心,不管多难多麻烦,这么多年好歹撑过来了。”说着,她看向顾春来,眼神诚恳,“但是,现在他遇上了更大的坎。我也知道,现在对你说这些不合适。”
或许是多年的经验练就的触感,顾春来直觉,肖灿星要说的事情并不似他们先前对话那般轻松。他点头,缓慢而郑重地讲:“您说。我是若飞的男朋友,我们人生要一直一起下去的,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孩子,谢谢你。”肖灿星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若飞明年打算提出的计划,对不对?”
既然对方开诚布公,顾春来也没想计较那些商业机密之类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一一交代,包括肖若飞的决定,包括他的困境。
“那孩子跟你说了这么多啊。你们肯这么坦诚,真的太好了。”
想起之前的纷争,顾春来有些不好意思:“也是刚学会的。”
“学会就好……”肖灿星的眼神无比安慰,“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就连若飞都不知道。我想,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听对方这么说,顾春来直起腰,身体前倾,耳朵离肖灿星的嘴更近一点。
“我之前劝过若飞,希望他重新考虑这个计划。并不是说我不支持他的理想未来,而是……”
顾春来严肃地讲:“董事会的压力。这个,若飞也告诉我了,包括董事会知道他的病情,也告诉我了。”
“我就担心这个。”肖灿星忽然抓住顾春来的手。顾春来没料到,在任何场合都是大家定心丸的肖灿星,居然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心理问题往往比生理问题更糟糕,更容易被拿来做文章。”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来到大众面前后,尽管不想,顾春来也勉强学到用恶意揣测别人的三两伎俩。生理问题迟早能治愈,但心理问题看不见摸不着,往往会被人误解魔化。明明最需要耐心和陪伴的病症,却要承受最大的恶意。
肖灿星慎之又慎,最后才缓缓讲出:“若飞没打算放弃计划,董事会里很多人清楚。有人担心问题太多,会毁了灿星影业的金字招牌,放出风声,说如果若飞继续一意孤行,他们或许会……会想办法撤掉他目前的管理职位,甚至制片人的头衔也没法保住。”
顾春来差点喊出声。他一生经历无数,此刻是他第一次想要指天问佛祖,为何要这样对他,对他爱人降下如此灾祸。
“春来,你能不能……劳烦你,劝若飞暂时放弃这项计划?”
第69章 第一个吻,第一百零一个吻
肖灿星继续:“我清楚,现在讲这些话可能并不合适。你刚恢复……”
顾春来强迫自己镇定。他说句“不好意思”,然后探出手,搭住肖灿星绞在一起的指尖。
“没有不合适。若飞的事就是我的事,任何时候说都合适。”他深深舒了口气,继续说,“我只觉得,依若飞的性格,如果您劝不顶用,那我劝可能也无济于事。如果他已经计划好,胸有成竹,我觉得他几乎没有主动放弃的可能性。”顾春来沉了声音,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些,“那不是他。”
肖灿星欣慰地着顾春来。“孩子,阿姨明白,谢谢你这么了解他。我也觉得,让他断了这念想不可能。况且往长远了看,这计划对我们是有益的。但……”
“您担心他的身体,对吗?”
肖灿星点点头,挺直的脊背不着痕迹地塌软,神色中也是无法消解的疲惫。“若飞从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而且还是心理问题。知道情况后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对他疏于关心,注意太少,才酿成这种后果。”
“不,不是的,”顾春来紧了紧手,“我不清楚公司的事给了他多大压力,但他变成这样,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我。”
顾春来无隐瞒之意,将先前二人吵架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一直对过去有所逃避,全都讲了。听罢,肖灿星并没动怒,而是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感情没有谁对谁错,只要两个人都意识到不合适的地方,愿意沟通,做出改变,就是健康的、可以长久的感情。
顾春来郑重地点点头,说:“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也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说陪他一辈子有点不现实。但只要我还能喘气,我就愿意去爱他,支持他的决定。”
“春来,我不清楚若飞有没有告诉过你,毕业后他就继承了我一部分的股份,在公司担任要职。”
顾春来不置可否。
肖灿星继续讲:“其实这并非我本意,而是那孩子主动提出的。我本来希望他可以快快乐乐拍几年电影,做什么都好,只要他自己开心。可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声音被听到,自己的理念被看到,如果只是普通的导演,即便有公司和母亲的加持,要走得远走得稳,他还需要好多年。”
“可是我记得,”顾春来有点懵,“若飞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
岂止不了解,当年饭算钱都得他顾春来上。
“确实,当时他对商业经营可以说一窍不通,后来是一边拍片,一边跟着公司几位元老学习,硬是让我们的老厂牌有了新的价值。”
顾春来忍不住赞叹,却也觉得遗憾,遗憾在肖若飞最艰难的时候,不能陪在他身旁。
他知道,肖若飞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外界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严格。他至今仍保留着一份初出象牙塔的天真,好些计划看起来也足够惹人发笑,看似天真,但他什么都清楚——理想和现实,艺术与商业,这些并非永远无法相容的南北磁极。不过两者之间有天堑阻隔,需要翅膀,不惧风,才能自由飞翔。
肖灿星略有担忧地继续:“若飞也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些年我一直担心他太累,可他总说没事,总说任何困难都能跨过去。”
“若飞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了,”顾春来捂住嘴,假装神秘模样,和对方说,“阿姨,我悄悄告诉您,他打过架、逃过课,四年下来,却一直都是班级第一。不管他的行为多出格,他永远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相信他。”
“也对,”肖灿星终于有了笑模样,“当年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站在山顶,他回答,和一个人约好了,要一起拍电影,一起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
一起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 。
简简单单一句话,突然生成了具象。二十岁的肖若飞仿佛穿越时空,微醺,面色通红,手上还有麻小浓郁的辣油,回到了顾春来面前。盛夏的热度午夜时分才刚刚减退,烈日爆出的水分在皮肤上蒸发,留下凉薄黏腻的痕迹。
“世界之王”群里,最不守规矩的永远是肖若飞和白雁南,顾春来担心他们,总要跟在二人身后。那时他们喜欢趁熄灯后溜到学校后面的巷子喝酒吃宵夜,顾春来和肖若飞坐在一侧,白雁南坐在另一侧,面前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瓶。有一次肖若飞喝得最多,喝high了,兴起之下一把搂住旁边的人,高谈阔论,讲好莱坞黄金时代,讲法国新浪潮,讲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讲艾森斯坦的蒙太奇,惹得周围人纷纷抡凳子凑上前,热火朝天。现在想想,顾春来还记得空气里是啤酒花的麦芽香,巷子口吹来带着咸味的风,旁边人出了一层层的汗,身上却没一丝令人不悦的味道,只有甜腻的香混着烟草的味道,钻入他的大脑,缠住他神经。
肖若飞讲了好多,白雁南就在旁边跟着起哄,顾春来不爱凑热闹,就把废料桶里的虾头一个个摞在桌上,摆金字塔阵。过了一会儿,不晓得这群人说起什么,肖若飞拽着毫无防备顾春来站起身,攥住他的手,高举过头顶,如胜利的拳击手,骄傲地向全世界宣布,我要拍世界上最好的电影。
顾春来以为肖若飞喝太多,喝到神志不清,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问他要不要回宿舍。哪知肖若飞忽然放下手,揽住他肩膀,侧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要和你拍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说完,肖若飞收紧手,辣油蹭了顾春来满脸,烧得顾春来灼灼发疼。
明明子夜时分,顾春来却有种看到太阳的错觉。闭上眼的刹那,他的嘴被敦实温热的触感压住。他感觉自己也喝多了,脑袋很晕,时间又太晚,不知是这触感虚幻还是梦,便悄悄睁开眼,却见肖若飞凝视着他,似笑非笑,竟让他有种柔情无限的错觉。
“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我和你,一起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