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野深深
顾飒明说话时胸腔的微震传祁念这里,祁念不假思索地回答“嗯”,不去问他有什么事。
“回来之后不用害怕和担心,我会提前说清楚,不会找你的。”顾飒明又说。
祁念还是“嗯”。
祁念敏锐地发觉他的哥哥今晚有着不易捕捉而非比寻常的温柔,混在湿漉漉的晚风,和丝丝入骨的体温里。
他贪恋地汲取着四肢环抱着的人身上的气息:“那我中午还可以去找你么,有些题目我真的不会。”
顾飒明把他轻松地往上再背了背,手顺着他的腿往后挪了一点,稳固地握住,然后说:“可以。”又聊天似地问:“为什么喜欢从最后一题做起?”
祁念的睡裤是七分长短的,很宽松。顾飒明在无意的动作中把他的裤管勒上去了点,有一半的手掌接触着他膝盖偏上靠内侧的皮肤,让祁念莫名感到有些痒。
他吸着鼻子认真回答:“我比较喜欢先做难一点的,不过顺序都一样啊。”
顾飒明闻言低声笑了,祁念的耳膜也跟着震动一般,这时前方有车灯照射过来,一辆汽车经过他们,又绝尘而去。
祁念刚刚低着头,在黄色车灯散发出来的光里看见车轮碾过湿滑的地面,随之溅起水花,有一些都飙到了顾飒明的裤腿上。
祁念重新把头埋回他的肩颈处。
他停顿片刻,声音闷闷地喃喃自语:“我真的不讨厌你。”
“嗯?”顾飒明偏了偏头,听见他突如其来想说明什么的话,觉得有趣,便问,“那最开始呢?”
顾飒明又稍显严肃地补充:“不许撒谎。”
祁念哪知道他还要追究最开始,霎时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支吾说:“有一点。”
——这样应该不算撒谎吧?
“有一点?”顾飒明看见前面的便利店,边走边说,“我怎么觉得有点少了。”
到达便利店内,明晃晃的白炽节能灯把里面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形,祁念的心砰砰跳动,被放下来后就讪讪跟在顾飒明后面,边走边偷偷调整着脚上的拖鞋,把它穿稳。
两人在饮料柜区域停下,顾飒明转头,大手扣过他的后脑勺,揉了揉说:“选一个。”
顾飒明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等手里抱着一瓶娃哈哈的祁念走出来,才松开手。
“我们回去吧。”祁念在顾飒明朝他转身时提议。
刚才顾飒明结账时他看了看电子钟,已经十一点多了。
顾飒明弯腰把他皱皱歪歪的衣领扯了扯,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紧不慢地说:“想回去了?不是说好听我的。”
顾飒明拿过祁念手里的饮料和吸管,“啪”地帮他戳开,把吸管插进去,又递给祁念。
“回去想自己走么?”
祁念正想着对策,要怎么跟顾飒明解释,他倒没什么事情,可等会万一何瑜回来发现顾飒明不在,肯定不好收场。
没想到顾飒明转眼就这么同意了。
祁念貌似极其认真的想了想,最后点点头:“那你......”
顾飒明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祁念缓慢地把左手抬起,角度很小,得寸进尺般说:“那你可以牵着我吗......”
随后他耷拉着眼角,朝下指了指,他穿在拖鞋里的脚趾微微缩了缩,脸上表现出无奈的样子。
可手却悄悄垂了回去。
顾飒明眯了眯狭长的眼,不再跟他磨磨蹭蹭,随意扯上他缩回去的手,然后往回走。
祁念一路吸着嘴里的小管子,奶白色的液体从透明吸管涌上来,进入嘴里酸酸甜甜。他被人牵着也不用看路,只管脚下发出“哒哒哒”的进行曲。
头顶之上的天空没有任何点缀,黑暗无边,可祁念却拥有着方向,归属,和驱走冷意的温暖。
两人进门时何瑜仍旧没回来,祁念默默可惜后悔,早知道还可以再晚一点。
何瑜这晚凌晨两点才从公司里赶回来,换做从前是没有必要也不存在的。而如今却可以——为了第二天那顿早餐。
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祁氏集团顶层灯火通明,气氛凝重而硝烟味十足,争吵对峙从会客室到总裁办公室一路不休。
祁文至接手掌管了祁氏集团多少年,他大哥祁文越就死了多少年,到今天祁文越那一党的不少人倚老卖老,待在公司高层坐享其成,还处处为非作歹,把何瑜手底下的人针对了个遍。
没有祁文至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敢有这一身通天本事?
何瑜这些年的心早就凉了个透,冰得都能掉出碎碴,祁文至就是个天生凉薄,无情无义的人渣,连对自己的儿子都可以不管不顾。
就说最近的,除了最开始那两天,这一个月祁文至一次都没回来过。
就连何瑜看了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祁文至对他大哥的手足之情和对死者的歉疚之意里,究竟有几分真假。
何瑜拧着眉从车库里走出来,打开门后落锁,入眼一片黑黢黢,她撑着疲惫却毫无睡意的身躯走上楼。
二楼房间很多,何瑜甚至记不清祁念到底住在哪一间,她对这个成不了气候的小孩子没费多少心思,也不值得费多少心思。
真要算起来,何瑜恨的是整个祁家。
她经过顾飒明房间时,甚至冒出一股的庆幸,她的儿子如今不姓祁——虽然姓顾也没有多好。
何瑜只知道一点,她为祁家搭上了一辈子,最后这些一定都是要交到顾飒明手上的。
作者有话说:
同父异母。
第三十七章 (上)
顾飒明出来后,到停放单车的区域迅速开了锁,一脚跨上找施泽借来的单车,灵活绕开挡住了一半路的其他车辆,曲曲折折离开了广场。
风灌入顾飒明的校服,把它吹得一鼓一鼓,云城市天气的脸变得很快,这会儿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干燥,黄昏日落的景致再次绽放在人们眼前。
顾飒明在等红灯时,能看见他刚刚出来的地方。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但他想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顾飒明第一次来,是在进高一的那个暑假。
顾飒清当时还没放假,在学校里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没有很严重,除了左侧额头见了血,其他地方都是擦伤,待医院缝了六针,就被顾飒明领回家里去了。
他弟弟从缝针起就开始哭得稀里哗啦,回来后也皱着脸叫痛,“哥哥哥哥”地喊,要抱。
顾飒明软硬兼施地把他安抚好了,自己开始出现一些无足轻重却忽视不了的问题,直到顾飒清也放了暑假,开始活蹦乱跳的,他的问题依旧没有改善。
顾飒明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轻微的迟早会变得严重。
所以他自己找来了这所云城市有名的心理咨询中心。
“失眠,焦虑,没由来的心慌,会突然想起一些很短的片段,很混乱,有从没经历过的事,和没见过的小孩子。”
顾飒明当时也是坐在这张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冷静地回答对方的提问。
而每一次诊断的结果都是过度焦虑。
陆医生对这个高高帅帅的英俊少年很有印象——从始至终都从容冷静,看不出是一个差不了多远就要往焦虑症发展的心理疾病患者。
上一次的症结看似在他弟弟的受伤,深入探析之后可以发现,顾飒明曾经也有过摔伤的经历,并缺失过一段记忆。但很明显,这段记忆里到底有什么,跟他弟弟有何关系,无从得知,可这段记忆应该才是顾飒明心理问题的根源。
一年前的后续治疗顾飒明并没有进行下去,因为顾飒清拆线一段时间后,他的情况也开始转好。
而这一次,再次接待穿着校服看起来青春恣意,而行为举止变得更成熟稳重的顾飒明,陆医生也只能对他进行基本的心理疏导,因为根源在那,没有办法。
同时,这一次顾飒明也是有所隐瞒的,他没有告诉陆医生全部的实情,比如他现在多了一对父母和一个弟弟。
而且回祁家之后他的焦虑症状开始复发,但却是不断反复,一时很好,一时很坏。他甚至都摸清了诱因。
会再来一次心理咨询中心,顾飒明更多的是想确认自己的猜测——他模糊不清的那些记忆,偶尔闪过的影子,来自于他还不姓顾的时候,并与祁念有关。
周六一大早,何瑜便下了楼,刘妈已经在厨房准备早点。
何瑜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外面晨光熹微,霜雾霭霭。
她对灌入耳里的鸟叫充耳不闻,目之所见到院子那扇大门旁的观赏石时,何瑜想起她嫁进祁家的那天,第一眼也就看见了这块石头,纵然是场商业联姻,但何瑜也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往后这些年如此的人间炼狱。
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驶来。
先来的不是何瑜“等候多时”的顾家母子,而是祁文至。
何瑜冷眼看着,祁文至一身西装革履,光彩照人,难怪人到中年了也能在外面声色犬马,不亦乐乎。
走过来后,何瑜站在台阶正中央,他也不介意,云淡风轻地绕过何瑜就往里走。
“你回来干什么,”何瑜转身,讥讽道,“回来看你丢了十年的亲儿子,还是你不管不顾的祁念?你大哥泉下有知应该也能体谅这一点吧,而且你们祁家个个冷血不是吗?”
祁文至停下脚步,也转身看向她。
祁文至笑了笑,一脸气定神闲,带着劝告的语气说:“何瑜,说不离婚的是你,忍受不了的也是你。多少年前的事了,各取所需的道理何总一直都很明白,不过——野心太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嗯?”
岁月在祁文至身上镀了一层虚伪的金,使他看起来儒雅风流,谦谦君子,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罢了。
俨然就是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
“当年要不是已经生了洺洺,我能图你一个浪荡纨绔二世祖的钱?”何瑜早过了被骗的年纪,她瞟了一眼大门里面,双臂交叠在一起,才气息不平地继续说,“既然是各取所需,你大哥死那会儿怎么不提离婚了?现在想玩卸磨杀驴,祁文至,就算离婚婚后财产都不够你摘的!”
何瑜尽量压低了声音,也不想跟他把那些翻来覆去说烂了的话再炒一遍现饭。
她走上前一步盯着祁文至,真丝质地的湖蓝衬衫衣摆微微拂动,比把它穿在身上的人还要鲜艳靓丽。
何瑜冷声说:“当年不是你,洺洺就不至于在这栋别墅,在自己的家门口走丢,我也就不用现在一大早站在这里,等着别人把我儿子接走,还要笑脸相迎。”
何瑜戳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祁文至,那也是你儿子。”
祁文至一直淡淡不语,连眉毛也没皱一下,看人的眼睛深不可测,有些深情,亦是无情。
让她说完,等到最后祁文至才启唇:“对方收养手续齐全,要找回来就像大海捞针,儿子怎么找到的,我出没出力,你心里清楚。”
祁文至转动着手里精巧的卡地亚打火机,左手轻轻掸掸自己的右肩,挑了挑眉后开口:“别那么偏激,不然没一个孩子喜欢你。”
说完他便若无其事地朝里走了,留何瑜一个人怒火中烧却只能隐忍地站在风口中。
祁念昨天一个人坐私家车回来的。
放学后,他率先收拾好书包,连徐砾都没叫得住,就出教室下楼了。
但祁念没直接走,他特地找了一个角落,偷偷在那里等着,想知道顾飒明要跟谁,去哪里。
最后只看见顾飒明随便跟施泽讲了两句话,出了校门就骑着单车,往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祁念看着顾飒明潇洒的背影,嘟囔着嘴,才若有所思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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