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野深深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明知结局都是被拒绝,还是有那么多人愿意前赴后继地来赌一赌。
“你不喜欢她们么,那你喜欢谁呢?”祁念问。
顾飒明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变成了这个,他其实完全没有义务回答祁念这种问题,顾飒明绷着下巴,缄口不言,像在思索如何回应,眼里变得与周围的暮色同样深沉复杂。
“你是不是谁也不喜欢,”祁念这一晚就披上“懂事”的外衣说了几句话,这会儿无所畏惧地通通倒了出来,“我觉得不是,你就只喜欢你以前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是不是?”
明明就是伤心了还说这种死犟的话,顾飒明看着他做出的勉强表情,才发觉他从来没见过祁念笑,忍不住有点心疼。
也难怪顾飒明一开始不能把祁念和那些碎片画面对上号,在他没有参与过的这些年里,祁念经历过些什么,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他倒很轻松似的弯了嘴角,低声说:“谁说的,你说的啊?”
祁念不上钩了,他们身后是低矮的灌木丛,再远一点是成片的万家灯火,祁念心无旁骛地只看着他,眼睛眨的频次很少,然后很慢地说:“没什么人喜欢我的,你知道,你身边的人,你的同学,朋友,弟弟,很多人,还有我妈妈,都不喜欢我。”
他没什么伤心的样子,讲得很平缓,因为这是多么普普通通的事,而且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要的是——
祁念用轻启的嘴吸了口夜晚微凉的空气:“那你喜欢我吗?”
祁念似乎没想着等一个答案。
他从来不吝啬对顾飒明展露真实,无论敌视还是投诚。
祁念只说他自己:“我喜欢你。”
顾飒明从很多人嘴里听过这句话,通常带着各式各样的修饰语,也有像这样直白简单地把这四个字说出口的。以前一旦有人问顾飒清,顾飒清也总会说“喜欢哥哥”,而没有一个人像祁念这样,讲得不带任何旖旎甚至任何易于察觉的感情//色彩。
但他前所未有的在这样的话里听出一种毫无保留的给予。
这像是不拘泥于也不属于任何关系之间的一句“我喜欢你。”
顾飒明听他冷冷淡淡说完这一大段,无论是剖白还是表白,都令顾飒明眉头越拧越深,喉咙发紧。
他非常后悔。
第四十四章 (上)
顾飒明一个月前一定想不到,他一直所践行的,算是我行我素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为人处事的原则,也会有出现差错的一天。
顾飒明心中不禁唏嘘好笑,诚然,有自知之明如他,当初那些事情哪怕到今天换另一个人来,他还做得出。
在第一次跟祁念见面时,顾飒明说他不会跟祁念抢什么,却没有想到,祁念根本没有能让人抢走的东西。
然而,连顾飒清都觉得,祁念住着那么大的别墅,是来炫耀的。
如果祁念是个赌徒,也是被人强行拉上桌的“赌徒”。祁念其实看上去也并不光鲜亮丽,能让人羡慕嫉妒,只是出于刻板印象,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连阴郁死沉的模样,都能说他被惯出了一身奇奇怪怪的毛病,惹人生厌。
但祁念只坐在对面是顾飒明的桌前,四周空空荡荡,无一筹码。他不赌,也赌不起,他只赔上了自己仅有的一切。
这十年来至此时此刻,他终于赔了个干干净净。
顾飒明当时因为迁怒,还对祁念说过多少盛气凌人的话,因为时间过得不长,仍旧历历在目。
可翻来覆去之后,顾飒明才知道他做为“顾飒明”活着的这些年,所践行的原则的初始尽头,就是祁念。
面对这样的差错,他不能不后悔。
不属于任何关系,那也就是可以属于任何关系。
顾飒明忽视心里那阵似是不明所以的心跳鼓噪,复杂的情绪也暂且被眼里呼之欲出的温柔压下。
他把头低下去一点,与祁念平视,不自觉也放低声音:“叫哥哥。”
祁念呆滞了一瞬,却很快满足了顾飒明的要求,祁念嘴唇都不需要什么幅度地嚅动,轻轻叫他:“哥哥。”
祁念背着书包,在要和顾飒明离开这块让他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的地方时,觉得自己没抱着能得到回应的期待是自觉又无比正确的。
有点难受,但还不至于失望。
顾飒明见他手依然摸在书包带子上,默不作声地闷头就要往那边走,顾飒明不敢再笑他,迅速出手拉住祁念,指节碰到他的手肘,然后捏着他软软凉凉的那点手臂肉,一路往下牵住他。
“哥哥也喜欢你。”顾飒明把祁念往相反的方向拉过去。
顾飒明这么久以来的每一次对祁念心软,每一次纵容,每一次担心,都无不诉说着这个事实。
但他不说出来,祁念就不敢想,不会信。祁念只知道自己沉湎,寻着目的接近,心机也耍得简单,他不具备真正卖惨与撒娇的能力,不懂得如何“巧言令色”,收买人心。
既然如此,顾飒明不介意说出来。
如果他弟弟别的什么都没有,那还有哥哥。
顾飒明感到身边的人停了下来,用微乎其微的力气拖着他,不让继续往前走。
“走不动了?”
祁念侧头看他,手中的触觉像是全然消失了,分不清真假,摇头之后根本说不出话。
顾飒明把他的手扯了扯,懒懒挎着右肩的书包说:“刚刚没听见?没听见那就算了。”
祁念不得不跟着迈腿,就是脸上呆若木鸡似的,披星戴月地走在并不安静、充斥着各种晃眼彩灯的路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的感知器官逐渐复苏,吞咽一口嘴里残存的薄荷味,才勉强找回天南地北。
但祁念仍旧大脑宕机一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进了别墅区的入口,他继续马不停蹄地走,只需要确认手里的温度还在就够了。
“祁念。”顾飒明叫他。
他才瞬间反应过来,放缓脚步,带着不解的目光跟顾飒明对视。
顾飒明点到为止地敲了敲他的头,然后在路灯旁蹲下来,捻起祁念松开了的白色鞋带,往手指上绕一圈,两手交换,系了个结。
“之前那句话,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他就势蹲着,把手搭回自己腿上,撩起眼睛看他。
祁念又摇头,开口才蹦出一个字:“顾......”
“嗯?”顾飒明似是不悦地打断他。
祁念立马收声,眼睛终是慌慌张张闪躲了一回,像是有点为难,又有点羞怯。
祁念身上有点热,刚刚灵魂出窍地走了太久,这时才觉出“后劲”,他顶着发烫的脸,怕顾飒明等太久,小声改口:“哥哥。”
顾飒明满意地应了一声,站起身调笑说:“走吧,回去写作业了。”
其实关于牵手这个动作,已经不适合顾飒明去牵祁念,祁念相比他而言再瘦小单薄,是他的亲弟弟,也是跟他同级同班、年龄相差不过两岁的少年人。
但祁念似乎没有这种意识和感觉,他很喜欢跟顾飒明牵手,或者说被顾飒明牵着。
祁念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跟顾飒明相隔很近的手,两人走了不过几步,随着手臂的轻轻摆动,他的幅度只需横向的稍稍大一点儿,他们就会短暂的蹭到那么一下。
祁念想起今天放学时,他想让顾飒明牵着他,可顾飒明似乎没那么想,到车站后也立马换了种方式只握他的手腕。
顾飒明注意到他,也饶有兴趣地耷下眼皮,祁念一直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奇怪还是敏感的事情。
祁念又蹭到他的手背一下。
顾飒明把嘴唇抿起,逐渐绷成一条线,但他看了看祁念镀了一层柔光的头顶发旋和耳廓,不过片刻,把祁念调皮捣蛋的手逮住,捏在了手里。
第四十四章 (下)
他们走进半敞开的赤木大门时,何瑜已经从沙发上站起了起来,她双手交叠,嘴唇紧闭,绷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的客厅里,看着刚回来的两人。
顾飒明松开祁念的手,让祁念换好鞋,拍了拍他的后背:“先上去。”
祁念看看他,然后不动声色地慢慢移开眼睛,跟何瑜犹如利刃般的眼神对视两秒,又移回来看看顾飒明。
顾飒明用有点凶的样子示意他上去,祁念才趿着拖鞋越过他们上楼,走得稍显磨蹭。
等祁念终于进了房间,传来轻微的关门声,顾飒明才从容不迫地朝何瑜走过去,他阖了阖眼,然后叫她:“妈。”
何瑜今晚在书房办公,等到眼里的指针指向“十”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下楼一看顾飒明果然还没回来,便干脆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公司里的破事让何瑜焦头烂额,暂时扔开,什么也不管地这样坐着,她也不得安心。
顾飒明太有主见,太过成熟,这样的儿子让她又爱又恨。顾飒明无疑就是她望子成龙理想中的该有的模样,但美中不足之处也随之展露出来——这样的儿子意味着难以接近,难以打开心扉,也难以“收买糊弄”。
何瑜此时闻言一惊一愣,原本不甚好看的脸色僵了僵,下一瞬骤然开始松动瓦解,何瑜不敢置信又大喜过望,手里紧握着自己的肘关节,不知轻重。
她先应了一声,隔了好半天才开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顾飒明不紧不慢地答道:“跟同学一起,就晚了点。”
“祁念他......”何瑜停顿下来。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顾飒明对祁念很照顾,她觉得自己也应该不用太过在意,一个被她攥在手里十几年的孩子,没必要弄得草木皆兵。
“祁念房间的窗户找人拆一下吧,”顾飒明正愁要先提祁念这回事,顺着就敞开说了,“他以前怕光么?不过现在不怕就行了。”
何瑜顿了顿,含糊两声,而她无不沉浸在欣喜的情绪里——居然有朝一日能听见顾飒明主动叫她妈妈,等的时间也不算长。她也没再多问,便爽快答应了下来。
“洺洺,”何瑜叫住就要转身上楼的顾飒明,停顿了半晌才说,“以后早点回来。”
她不自觉笑了笑,补充道:“妈妈今天很高兴。”
何瑜其实不太适应跟顾飒明对视,顾飒明那双眼睛太像祁文至,深陷的眼窝,眼尾不上不下的弧度,看人时总留着好几分力气。
——甚或和他们祁家人都如出一辙。
可以深情款款,也可以淡薄无情。
顾飒明看了看何瑜,垂眼微微点头算回应,走前还是说了一句:“我先上去了,谢谢您。”
何瑜仿若卡带般脸上的表情都不太连贯。她立马又笑笑,说:“去吧,早点休息。”
眼间的几道皱纹,自然流露的温情,和关心的话语,让她很有慈母的感觉。
何瑜想,也许祁念并不是什么用也没有。
顾飒明回房间先洗了个澡,出来时连拿毛巾擦都来不及,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顾飒明擦得差不多后,把毛巾往置物架上一扔,去了祁念房间。
再见到祁念时,祁念已经换上了小熊睡衣,看样子也已经洗完澡了。
“还能写作业么,”顾飒明手里拨弄着祁念书柜上那只小兔子玩偶的白毛,“要是不行,就把英语、数学和地理的写一下,这几个老师不好糊弄,其他的不要紧。”
祁念转着眼珠,边看顾飒明专戳他的小兔子边说:“这样也行吗......”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想继续说话,被顾飒明抢了先,只听对方煞有介事地道:“不行,你还要多写一门语文,勤能补拙,不能偷懒。”
“哦......”
祁念静了一小会儿,突然改道问了个莫名其妙不相干的问题:“那,那行不行,是什么意思?”
顾飒明索性把那兔子拿了下来,靠在桌边问:“什么行不行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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