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栗鸢
闻煜一个人吃完晚饭,早早回到学校晚自习,却没想到傅予寒根本不在。他问了葛然才知道对方今晚有课。
美术课他倒知道在哪里上……幸好他知道。
闻煜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
为了赶在美术课结束前等在这儿,闻煜去值班老师那边刷了下他“竞赛考生”的脸,请了半节晚自习的假。老师还奇怪他明明能不上的为什么来了学校又要走,闻煜只好推说身体不舒服,还被那老师拉着问了半天。
今天挺冷的。
折腾一番,又来这里吹了半小时冷风,闻煜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他一句话说完,见傅予寒没说话,又把语气放得更轻更柔:“还生气?我真错了。”
傅予寒终于回答了他,声音冷冷淡淡:“你错什么了。”
“昨晚不该吼你,”闻煜向他走过去,“也不该关机……”
“其实你说得没错,我那样做在别人眼里确实傻逼。”傅予寒平静地打断他,“我只是习惯那样,而且我这辈子都不会跟杨帆说出那句‘我喜欢他’,你说我傻逼说我矫情执拗钻牛角尖都没关系,我无所谓。”
傅予寒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你确实不该关机。”
闻煜被他噎了一下:“嗯……”
傅予寒又停顿了片刻,垂下眼,重新说道:“算了,关机也没事,我管不了你。”
“……如果我说你可以管呢?”
“不用了,谢谢。”傅予寒差点被他呛到,他看了他一眼,舔了下干涩的唇,“没能从父母那里获得的东西不要到朋友身上找……这事我早就明白了。”
他分明说的是自己喜欢上杨帆这件事,闻煜却莫名膝盖中箭。
他终于也能从此时此刻无法宣之于口的无奈中窥见到一星半点,傅予寒那持续多年的暗恋的痛苦。
如果能抱抱他就好了。
闻煜和杨帆拥抱过,也见过杨帆拥抱他,但他俩很少有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原因无他,知晓彼此性取向后的相互尊重而已。
也因此,现在他无法伸出手。
“但是你想和我说的只有这些么。”
傅予寒等待半晌,没等到闻煜出声,自己开口问了句。
闻煜掀起眼皮看他,目光中似有疑惑。
“……算了。”傅予寒扭头就想走。
“别走,”闻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随口抓了个话题,“你今天去买颜料了是不是?东西呢?上次不是说好了放我家去么。”
“留画室了……放手。”
“不放。”闻煜看着他,“你去拿,我人都来了,一起给你拿回去。”
“……”
“嗯?”
“拿完了是不是还要顺路去一趟你家?”傅予寒转过头,没好气地看着他,“算了吧,我都跟老师说放两天了。”
闻煜盯着他没出声,上扬的嘴角一点一点地落下去,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微笑和礼貌就像糖纸,剥掉那层外壳,闻煜的执拗一点不比傅予寒少。傅予寒和他对视了可能有整整一分钟,心里忽然塌了一块。
他对自己认可的朋友总是无法硬起心肠。
傅予寒深吸口气,轻声说:“那你告诉我,昨晚你怎么了?”
闻煜一愣。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担心你,”傅予寒垂着眼,声音很轻,像走了一路的疲惫旅人,“杨帆直到刚才还在问我有没有见到你,你要不要紧……你看看你。”
闻煜的目光水波似的轻轻晃动,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那些想问不敢问的话他一句都没说。
他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说:“那你进去拿箱子?去我家我就告诉你。”
“……”傅予寒把自己的手往回扯,“我还是回家吧。”
“喂,”闻煜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无奈地说,“昨晚等了一夜,今天多等几分钟都不行?等回去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了?”
“邻居阿姨跟我说了。”
“那我算看出来了,”傅予寒冷声说,“你这人就是欠揍。”
闻煜眯起眼,痞气地笑了一下。
无奈之下,傅予寒只好硬着头皮回了趟画室。学生都走完了,老师早熄了灯进里屋休息,他倒是脾气好没说什么,去而复返的傅予寒尴尬得手没地方搁,提起那个大画箱迅速告辞出门。
“就这一个箱子?”闻煜在外面候着,照面就想把箱子接过去。
“另一个箱子都常用物品,放那里了……不用,我自己拿。”傅予寒往回避了一下,面色不虞道,“老师都休息了,你还非要我回去拿这个,周末不能拿吗?”
“我……周末可能要学车。”闻煜眼神闪了下,“我爸让我去。”
“学车不是好事吗,”傅予寒边走边说,“你为什么听起来不太高兴。”
闻煜沉默了几秒钟,他没和其他人说过他的父亲,要开口还有点不习惯。
“说好了知无不言的。”傅予寒提醒他,“不算数那我回家了。”
“……别,”闻煜拦了他一把,“我就是在想从哪儿开始说……我爸是个控制狂,他把我当盆栽养,每一根枝干每一片叶子都要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和形状去长,我不能超出他给的框架……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乐意。”
“……”
傅予寒偏过头。
闻煜无语:“你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不容易啊,”傅予寒眼角带着笑意,“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做什么都不乐意了。”
“……”
“我要是‘不高兴’的话,根据一般剧本的主人公配置,你就是‘没头脑’。”闻煜指出。
“别,你找别人做你的‘没头脑’吧,我不想配合你演出。我选择去另一场。”
“给不给面子啊?”
“不给。”傅予寒很果断。
“……操。”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才又说回昨天的事。
“学车倒是无所谓,让我学,就是要送的意思。”闻煜继续道,“去年……我化学竞赛那天生了病,高烧39度2去的考场,我爸后来问我,为什么‘只’拿了省二。”他抿了下唇,表情平静,“他不在乎他儿子是死是活,只在乎那块能放在他办公室里展出的奖牌不够高级。”
傅予寒偏头看了他一眼。
“昨天他跟我说,既然今年没生病,那就拿个国二回去……哈,国二哪有那么好拿,我不想拿奖,根本就没准备,上哪儿给他变个国二出来。”闻煜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三分哑,“他还让我回……那边那个家,后来我们就吵起来了。”
原本能忍住的情绪也在听说傅予寒要去自虐式陪逛街之后爆发了出来,他破天荒地顶了闻自明三句,气得闻自明砸碎了一个酒店的烟灰缸。
“我故意气他,说‘自己发脾气就乱砸东西,这就是你教育我的要爱护公物吗’,然后跑去收拾烟灰缸碎片。”
“干嘛自己收,酒店没有保洁么。”
“收给他看的呀。”闻煜笑了笑,把左手往外一伸,“就是捡的时候不小心被碎片划到手指了。”
他把手向傅予寒伸过去,路灯下,那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食指指腹上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红痕。
“就这还敢说我傻逼呢。”傅予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消毒了吗?”
“嗯,我妈……我后妈帮我找了双氧水。”
“嗯。以后不要这样,”傅予寒的目光投向远远的街角,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成绩是自己的,就算你不想让你爸高兴,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和他对着干——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想到自己了?”闻煜挑眉。
傅予寒轻笑:“跟聪明人说话真烦人。”
“你还不是一样。”闻煜都不想去数他被傅予寒看穿过多少次,“诶,小寒,如果回到高一的话,你会好好念书吗?”
“不会。”
“……”闻煜偏头笑开了,“也是。”
他就觉得傅予寒这点特别有意思。
坦然得让他羡慕。
边走边聊,几乎没感觉到时间流逝就回到了闻煜的住处。美术课下课比晚自习早,今晚他们走到时才十点刚过。
“昨天在哪里过的夜?”
“这儿。”傅予寒指了下他家门口的楼梯。
“就干坐着?”
“嗯,觉得冷就起来走两步。”
“怎么不回家啊……”闻煜摸钥匙开门。
“我倒是想回,”傅予寒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12点半就下雨了么,我又没带伞。”
“那……”闻煜刚打开门,闻言顿了下,侧头用余光看他,“我给你配把钥匙?”
说句话的时候,他心情突然加快,以至于不敢整个回过头去和他对视。
可惜傅予寒正好在看走廊的窗户,没注意到他躲闪的视线:“给我钥匙干嘛,这又不是我家。”
“反正我家只有我住。”说不上失望还是“果然如此”,闻煜把头转回去,拉开门,找了个借口,“我又不介意你来。”
“我清晨5点来吵醒你你再和我说个‘不介意’看?”傅予寒一拳捶他肩上,“得了吧,你以后别一发火就关机我也不会没事来你家门口等一夜的。”
“……”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
闻煜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
画箱随意放在客厅角落就好,也不占地方,傅予寒安置好箱子,在沙发上坐下,摸出了手机。
从他刚才给杨帆发过去一条“见到人了”之后,杨帆给他回复了好几条消息。
杨帆:见到啦?怎么说?
杨帆:Hello?
杨帆: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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