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nana
塞萨洛尼基,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说:“那我们去买火车票吧。”
我们找到了雅典市内的火车站,去塞萨罗尼基的班次只有晚班车还有票了,我们一人买了一张,距离发车尚有七八个小时。我和阿瑞斯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咖啡馆坐下了。我们一人要了一杯咖啡,咖啡上桌,我迫不及待地尝了口,真苦涩,我往里头加了些糖,还是太难上口,我又叫来侍应生,要了杯红酒。我看了看周围,还问他:“你们这儿有卖烟的吗?”
侍应生给我上了红酒,还给了我一包香烟。我喝了口红酒,比起奥林匹斯的佳酿太淡了,烂熟莓子的味道过重,回味不足,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
我又看了圈周围,我们身边的人不是在喝咖啡,就是在喝红酒,抽烟。
有的人,像我一样,三样东西全摆在了眼前。我不太懂了,这21世纪似乎人人沉迷的三件事,要么太苦,得加料,要么太淡,不够滋味,要么根本没什么滋味,吸进去之后只是让人想咳出来,起码在我的时代,根据我的女祭司们所说,德尔斐的熏香尽管也没什么滋味,但吸进去后会让人飘飘然,仿佛要升上天去。升到众神的领域去。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他们不关心神了,他们要强健的体魄,健康的身体,就去健身房,就去看医生,他们要爱情,就上马路,去影院,去结交新朋友,去追求旧同学,他们要预言……没有人相信预言了。
我举着烟,手肘撑在桌上,问阿瑞斯:“这就是你说的人们可以做出的选择?”
阿瑞斯拿过香烟,抽了一口,咳了声,耸了耸肩,说:“选择不一定都是聪明的,作出愚蠢的选择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笑了,问他:“你觉得我们能回到奥林匹斯山吗?”
阿瑞斯疑惑地看我:“车票已经买好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说:“不知道,那帆船布掉下来,我们就来到了这里,这里……”我指了指身边,“这里是真的存在的吗?这里真的是在我们之后的时代吗?人类经历了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这里又是什么时代呢?”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散落在咖啡馆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人们不交谈,喝酒,喝咖啡,看掌上的手机,那小小的屏幕里的东西引得他们笑,街对面是一群灰头土脸的乞丐,手里举着写有“善待难民”的纸牌,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路过自己身边的行人。
我说:“是烟草时代,酒精时代,咖啡时代还是独立的时代?”
我站起来,走到两个对着座的男女边上,我站在那女孩儿身后,她正快速地刷动屏幕,挥动手指,一张张照片从她手底下掠过,她好像意识不到我的存在,我伸出手碰了下她的头发,女孩儿猛地回过头:“嘿!”
我微笑:“一只蝴蝶停在您的头发上了。”我比划着:“一只美丽的蝴蝶,但不及您美丽,它自惭形秽,便飞走了。”
女孩儿皱着眉警告我:“你再不走,我可就要报警了!”
她对面的男孩儿看了我一眼,打了个哈欠,什么也没说。
我朝女孩儿笑了笑,回到阿瑞斯边上坐下了。阿瑞斯乐不可支:“看来你真的过时了。”
我说:“是的,我过时了,雅典娜也过时了,我们都过时了!”
我起身,穿过马路,把我没抽完的那包烟给了那群乞丐,乞丐们朝我挥手臂,嚷嚷着:”老兄!打火机呢!“
阿瑞斯也穿过了马路,他的手里多了份报纸,我们一边走一边看报纸,报纸头条写着印巴冲突加剧,下一页是好莱坞明星生子,再下一页是移民广告,披萨外卖折扣券。最后两页是一些应招女郎的电话。我数了数,一页得有四十个,整整两页,正反两面。
一百六十个女郎是否能应付得过来整座城市的原始欲。望。
我拦住一个路人,问了声:“最近的教堂在哪儿?”
那路人说:“就在街角。”
我们走过了这条脏兮兮的小街,走进了一座拥有尖顶钟楼的教堂。恰好,钟楼里的大钟敲响了。一群灰鸽飞出钟楼。我推开教堂的门,走了进去。
阿瑞斯也进来了,我小声和他说:“除上帝之外的所谓的神都是异端,小心不要被圣水碰到,否则我们都会融化。”
阿瑞斯说:“我知道你有什么了,你油嘴滑舌。”
我笑了声,教堂里太安静了,我的笑声显得有些夸张了,一个跪在长凳后头的木头长条上的女人默默看了我一眼。我向她欠了欠身子,找了个位子坐下了。
我听到细细碎碎的哭声,我不解地问阿瑞斯:“为什么要哭泣呢?难道敬神不是快乐的事吗,信仰给不了他们快乐吗?那为什么要信仰?为什么要信仰苦难?”我望向那教堂中央的神像。那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手腕在流血,脚背在流血。人们跪在他脚下哭泣着。
我说:“阿瑞斯,你该站上祭坛去,这是新时代的你。人们也在你的脚下哭泣过。”
我学着前后的人,合起手掌,握紧双手,闭上眼睛。阿瑞斯问我:“你在祈祷什么?”
我示意他噤声。过了会儿,我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眼,阿瑞斯还在。我笑出来。他又问我,还是那副古怪,不解的表情,他问:“你笑什么?”
他摸自己的脸,抓自己的头发:“我的脸很奇怪吗?我变了样子?”
我说:“我宣布我现在要改信上帝。”
阿瑞斯怔住,我说:“我刚才祈祷,在我睁开眼之后,希望阿瑞斯还在,我的愿望实现了。”
我又说:“我们现在是人间流落的唯二希腊神祇了,在找到第三个之前,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分开比较好。”
阿瑞斯看向那耶稣,他轻声说着话,道:“或许没有第三个了,我们在时间里流浪因而逃过了人们对希腊诸神的遗弃。”
他卷起报纸,抓在手里。我想吻他的侧脸。在这个没有神能听到,没有神能看到,再没有别的神的领域里,在另一个信仰的注视下,我想吻他。
我靠近他,抽走了他手里的报纸。
我还拥有冲动,拥有胆怯,拥有……
我问阿瑞斯:“那么不再嗜血,不再残暴的阿瑞斯,拥有什么呢?”
阿瑞斯没有说话。
我起身,想出去,当我推开教堂那两扇沉重的木门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一群骨瘦如柴,穿着竖条纹衣服的男人和男孩儿鱼贯而出,把我往里挤,我撞到了阿瑞斯身上,我们两个被这些人挤到了墙角。这屋子的顶和教堂一样高,大小也和教堂差不多,没有窗;地上,墙上全贴着绿色的瓷砖;墙角上挖出来四个圆孔。墙上还有好些挂钩,屋子里挤满了人之后,响起了吱嘎一声,我看了眼,一扇铁门关上了。接着,人们开始脱衣服,我们开始脱衣服,我们把帽子,衣服挂在墙上的挂钩上,我眼前看到的全是一根根肋骨,全是凹陷的脸颊,全是蜡黄,毫无血色的面庞,人们不像人,像幽魂。这里是新时代的地狱吗?
竖条纹的衣服挂满了墙壁,所有人都光溜溜的了之后,整间屋子被无声攫住了喉咙,突然,有人问了句:有拉比在吗?
一个大胡子的男人开始祷告。他是拉比。
有人嗤了声。一个男孩儿哭了起来。
砰砰砰,铁门被砸响了,拉比还在祷告,但是有人停下了,那男孩儿捂住了自己的嘴。绿色的烟雾从墙上的圆孔里喷了出来。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跪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在祷告了。
阿瑞斯说:“这就是我。”
我说:“不,这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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