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 第144章

作者:ranana 标签: 近代现代

我说:“我们搞创意的,老在办公室待着哪能有什么灵感啊?”

一般人肯定会接着问,哦,那你最近在忙什么要灵感的东西啊。有的爱说笑的可能会调侃着问,那你手下的人也这么老请假找灵感,你给批吗?

蜀雪什么也没说,闪回了帘子后头。他的影子映在薄薄的帘布上,他时而弯下腰,时而张开手,他一声不吭。偶尔,我听到冯芳芳呜咽的声音,像领地意识很强的野兽试图驱赶入侵者似的。

没多久,一个护工打扮的女人进来了,看到我,笑了笑,从腰间抽出块小毛巾就往那抓住我双手的中年男人脸上抹,她看着我擦着男人的脸,说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爱瞎招呼人。”

我说:“没事的。”

她说:“我是这床的护工,姓王,其实吧,这一房都是我照料着的。”王护工问我:“你是冯阿姨的……”

我说:“他儿子的朋友,姓业。”

王护工抹完男人的脸了,抹他的脖子,抹他的手,长吁短叹:”小伙子也不容易啊,什么都亲力亲为,一把屎一把尿的,冯阿姨,唉,倔脾气,以前八成是个女强人!受不了自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

男人嗷嗷地干嚎了两声,王护工给他递水,帮他把床摇起来些,和我继续说:“老和他撒气,他也不生气,这不快一年了,我愣没见过他眉头皱一下,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看这小伙子倒真是个孝子,欸,你们要请护工吗?”

蜀雪喊了我一声。

“业皓文。”他喊。

我忙钻进帘子里,蜀雪帮冯芳芳收拾好了,换了身衣服,他正拿着柄小梳子,他说:“你帮我把她扶起来一下。”

我抱住冯芳芳的肩膀,扶着她。冯芳芳好瘦,身子很冰,身子僵硬,身上一股怪味。蜀雪也闻到了那怪味道,手伸进被子下面一摸,说:“这是小业。”

他把手拿出来,放下梳子,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从床边推出来一张轮椅,把冯芳芳抱到轮椅上。我问他:“怎么了吗?”

他说:“尿裤刚用完,就和我来这么一出。”他看着冯芳芳,“没事,反正也不是我洗。”

说着,他掀开被子,卷起床单,抱着就出去了。我看看冯芳芳,她正看着我,混浊的眼睛里一片雾。

我和她打招呼:“阿姨好。”

我说:“我和蜀雪是大学同学。”

冯芳芳呻。吟了声,我说:“我是他学弟,不过我不学医,我学传媒的。”

冯芳芳又发出沙哑的一声低吟,脖子往床头柜的方向一伸一伸的。我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杯,拿给她,把水杯里插着的一根吸管放进她唇间。她抿住吸管,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说:“阿姨,我们下楼去转转吧?等蜀雪回来,一块儿下去走走吧?“

蜀雪回来了,换来了新的床单,手里还抓着包成人尿裤。

我走到帘子外面去。我和蜀雪说:“天气挺好的,带阿姨下楼走走吧。”

他没回答。我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带她下去走一圈?”

蜀雪拉开了帘子,看看我,冯芳芳还坐在轮椅上,一张脸板着,眼神是空虚的,没有焦距的,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我印象里,她再没有别的表情了。

我去推轮椅。蜀雪没有阻拦,可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我。我带冯芳芳去楼下转了一圈。我回到病房时,蜀雪坐在窗边打盹。我把冯芳芳抱上床,他揉开眼睛,看我,他说:“走吧。”

他说:“也耽误你够久的了。”

我说:“去附近吃点东西吧。”

我们去医院附近吃麻辣烫。店很小,油烟味很重,蜀雪说:“来这种地方吃东西,业总还是第一次吧?”

我说:“不是。”

我问了句:“你妈妈这样多久了啊?”

他说:“挺久了。”

他不否认那是他妈妈。

他是不是很需要一个和他有心灵感应的母亲?哪怕这个母亲仇恨他,哪怕他仇恨这个母亲。要是我大学修的是心理系就好了,也属于医学院,我成了心理医生,我和他重逢了,我就和他说,你好像有点抑郁的前兆,这样吧,你来我这里,我免费给你诊疗。我们再不是主顾的关系了,我们做医生和病人,你多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吧。你移情到我的身上也没关系,我最多被诊所开除,我最多被吊销执照,最多不当心理医生了。我们去非洲看大象。

他笑着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干这一行。”

我说:“看出来了,你卖这个价钱,不像是为母急病筹钱,这得筹到猴年马月啊?“我说,“卖肾还差不多。”

蜀雪还笑着,点了根烟,他不吃了,剩下大半碗麻辣烫,就抽烟。我问他:“你家里其他人知道你妈妈的情况吗?”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了桌上,那张桌子好油腻,好脏,他趴着,说:“我家里其他人……“

他没有说下去。

我不好问下去了,我怕触动他的伤心事。我怕他一想到我就想到我是个会问他让他伤心的问题的人,以后再也不搭我的顺风车,再不找我参与他的日常生活了。

他没吃完的那碗麻辣烫,他说要打包,我说,不要,我说再坐会儿。我拿过来吃,他看看我,还趴着,转过脸,不看我了。他也不抽烟了,香烟一直夹在手里,那根烟一直在我眼前烧。我在桌子下面,轻轻用脚碰了碰他的脚。他没有动。一动不动。

我还是从秀秀那里知道,他留着他的旧诺基亚,是在等自己家人打电话过来。

那天,我们在风顺,在我家吃晚饭。我和秀秀很长一段时间没回风顺了,母亲说惦记她,喊她回去住一阵,多走动走动,秀秀本来不情愿的,不过恰好她早些年一直拜访的一个心理医生黄医生从美国回来风顺了,她便暂时住回了风顺去,每天都去黄医生那里报道。

那天是家族聚餐,我和秀秀比邻坐着,母亲和父亲坐在长餐桌的一头一尾,其他那些叔叔伯伯,表哥表妹散落在桌子两侧。大家都穿西装,穿裙装,秀秀穿了t恤和牛仔裤,头发灰绿色。她给我看她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她说:”蜀雪那天突然来融市,我就觉得奇怪,我后来看报纸,看到一则讣告,一个姓蜀的老医生过世了。”她说,“你知道吗,他一直留着那台旧手机,他等家人打电话给他……”

她说:“我觉得那天他是来奔丧的。”她问我:“你怎么不送送他?”

我说:“他说不要。”

秀秀说:“你想不想送他?”

我说:“想啊,可是他已经够讨厌我了,一个讨厌的人整天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不觉得烦吗?我干吗让他烦,我希望他开心一点。”

秀秀问我:“业皓文,你要不要也去看看黄医生啊?”

我说:“黄医生也没把你治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