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子律
“那你还要帮我?”
陆怡垂着眼:“当年听你读那些诗书,记得最深刻便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不论你怎么想,我待你心意始终如当初所言,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这四字让他喘不过气,“陆怡,我不是你的良人。”
“若非你相救,我早已死在秣陵城外。前人尚能知恩图报,你就当我也……现在别人暂且不管,但我总会十倍地对你好。”
恳切话语高潜听得心底一软,紧接着眼眶泛酸,手翻来覆去地摸着那个信封,拿起来拆开。他太难去回应什么,只得找些事把自己从快被溺死的爱意中剥离出,一目十行地看完简短信笺,随手递给了陆怡:“烧掉。”
陆怡应一声,就着旁边烛光看火舌舔过信纸,化为灰烬后,他才问:“是谁?”
“景儿。”高潜不瞒他,“人还在,叫我不要担心。你可以去对高泓道,高景人在银州,手上只有林商和大内出走的那几个暗卫。”
“我不会告发你!”陆怡几乎急了。
高潜点头:“逗你玩儿呢。”他坐得直一些,面上孱弱已经无影无踪,“小景遇到了贺兰明月,早些时候我猜测若他侥幸活了下来,应该不是往边境走就是去了陇西王的旧日封地。没料到随口一说,竟然成了真。”
“要去查一查银州城么?”
高潜意外道:“你能不让高泓发现,去查个水落石出?”
陆怡说:“可以。”
“那就查,贺兰明月既能在银州扎根,应当不止他自己。”高潜思虑片刻,又问,“之前听说高泓要下旨请花穆入京,花穆答复了吗?”
“还没有,他为此很是恼怒。昨天听陛下与慕容询交谈,各处刀兵还未平息,徐皇后的旧部并州军与秦王那边正向她讨说法,要为废帝下葬。可他交不出高景的尸体,已经有人怀疑并没有死。”
“都几个月了,还是不太服气啊……”高潜笑了笑,“攻打柔然演的好一场戏有什么用呢?你择日请徐皇后选个地方与我一谈,避着点儿人。”
陆怡一愣:“这……不太合礼数,如果被别人看见了……”
高潜打断他道:“没事儿,不必见到徐皇后,只要和她说说话就行。这些安排不瞒着你,我总觉得她应该知道平城兵符在何处。”
陆怡还待说些什么,外间侍卫叩门道:“陆统领,陛下召你前去。”
“何人看守?”陆怡高声问。
“禁卫副统领不久后与统领换岗。”
“去吧。”高潜主动拍拍他的手,反被陆怡一把握住。他目光深沉,总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这在其他时候决计不会出现在陆怡脸上的神色高潜看得习惯了,但还没有哪次如今日这般让他心惊胆战。
高潜情不自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别怕,等我回。”陆怡说完,拿起桌案的佩刀转身离开。
随着一声关门响,那句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含章殿内蓦然有些冷了,外间持续良久的喧嚣也跟着变得遥远,这扇门仿佛隔绝开另一个世界。
高潜望向满室沉寂,本已死了的一颗心忽地用力跳动片刻。
紫宸殿,皇帝接见重臣的地方,陆怡请旨入内,先见到了一个年轻的背影。
昔日太师次子元卓迩,如今官至中书侍郎,洛阳城内都说他才称得上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只是没人知道元卓迩的显赫是用整个元氏的没落换来。有人入内,元卓迩朝陆怡行礼道:“统领大人。”
陆怡称不敢,眼观鼻鼻观口跪倒:“陛下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他向来在高泓面前规矩不太足,但好在高泓一直以为他够忠诚,免了这些繁文缛节:“朕和元侍郎接到线报,西北那边不宁静。”
陆怡“嗯”了声,高泓见他漠不关心的姿态,道:“花穆抗旨了。”
方才与高潜说过的人名出现,此人的一举一动几乎能牵扯到晦涩不明的朝局。但陆怡仍垂着眼皮:“陛下要臣暗中把他杀了吗?”
“你看,朕就说他一定会是这句答复!”高泓笑了,指着陆怡对元卓迩道,“小元大人要朕肃清身侧亲信,朕却觉得陆怡无论如何不会让人失望的。”
元卓迩称罪:“是臣想得多了。”
高泓得意道:“陆怡少年时初到洛阳,是朕给了他一条活路。从此他便一直在王府中,数十年不改初心,如此忠仆,大可不必怀疑他。小元大人以为宫中有人私通外臣,朕会命他再去查,定要水落石出。”
“是,陛下明鉴。”元卓迩道,“但花穆突然抗旨,总是事出有因。”
高泓表情有些阴沉了:“朕虽猜到他可能拒绝入京,但没想过这么快就有了决断……此前备用之策派上用场,陆怡?”
“在。”
“派出两队人,一队秘密前往肃州将花穆扣在府中,若无异状押他上京,要真查出点蛛丝马迹立刻回报,同时做成意外暴亡。另一队人南下,找高景的踪迹。”高泓说完,见陆怡神色诧异,道,“南下关卡易于躲避,他也许会去投靠李环。”
元卓迩道:“废帝和李环有交情?”
高泓道:“还不和你那位嫂嫂有关。当年李环与高乐君的风流韵事传遍紫微城,他又立刻把高乐君抛弃了,这主意是高景的手笔。”
元卓迩大骇,陆怡却并不惊讶:“陛下,臣这就去办,臣告退。”
“你办事,朕素来放心。”高泓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这一次可别让朕失望……”
目送陆怡离开,元卓迩犹然不解:“陛下就不怕陆统领暗中传递消息?”
“影卫都是朕的眼线,陆怡若有动作是瞒不住的。”高泓笑了笑,“他是外族人,心腹甚少,又不识字,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元卓迩大悟:“陛下英明。”
入秋,西风乍起的时节,满城桂花香。
四野暗潮涌动仿佛亟待点燃,京城歌舞升平,陆怡走出紫宸殿,望向不远处布置夜宴的宫人,微微出了神。
中原秋意渐浓,千里之外已是霜雪满天。
院内,贺兰明月正拿着把小锤子和木匠待在一起敲敲打打,他听不见李辞渊在旁边用力地走来走去一般,全神贯注自己手头的事。
李辞渊几个来回后终于忍不住:“你这是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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