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哑女俏脸一板,寒声道:“那些个武林正道不来便罢,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宰一双。”
我见她生气,赶紧噤声,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哑女直起身,居然还是笑靥如花,浑不见方才的冰寒,哑女笑吟吟地说:“人家复姓南宫名小艺,云木哥哥别忘啦。要是又叫人家‘妖女’什么的,我可是会抽大耳刮子的。”
说罢便关门出去了。听着“叮叮当当”的佩饰声渐渐远去,我舒了口气,心想魔教妖女果然诡异,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
或许我运气不错,鞭打、火烤什么的都没向我招呼,每天还有人送饭,南宫小艺也时不时过来和我说话,我怕她有阴谋通常缄默不言。穴道早解开了,我常有劫持妖女的欲望,可每当我蠢蠢欲动的时候,总能看见耍枪大叔在门口晃悠,除非我能一招制住南宫小艺,否则多半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屋里不见天日,穷极无聊时我就趴在窗口向外望去:魔教的据点居然和一般村落没什么两样,每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使枪大叔都在铁屋前打理一块田地。大叔手中的锄头没有杀气,每日它都被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田里翻起朵朵泥花。
弯腰劳作的大叔哪有半点高手的架势,怎么看都是一位普通农夫。“这里跟村子好像···”要不是被囚禁,真有些回家的感觉。我数着日升日落,粗略算来陷身此间已有五日光景了,到现在连救兵的影子都没见着,难道师兄他们···我没敢往下想。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我虽手中无剑(就算有也不是大叔敌手),但轻功犹存,只要瞅准机会,未必不能溜之大吉,正好现下左右无事,打打坐也是好的,想及此处,我一扫颓废心绪,盘膝运功。
话说下山前流云诀就已形成自流周天,内息每在体内流转一周就会强健一丝,要说武较时我的内劲还只是一朵小云的话,现在的内劲已是一股雾,虽然若有若无但充盈全身,前几日我虽没有认真打坐,但在生死间摸爬滚打对内功修炼也有不少好处,身上不少细小经脉都已打通。
我对自己的修为很满意,心想再加把劲儿说不定能赶上大叔,到时候此间谁还拦得住我。我嘿嘿傻笑,幻想着我在村里跑来跑去,大叔在后面追得“呼呼”喘气,南宫妖女在远处气得直跳脚,等我戏耍够了,才不急不缓地消失在村子边缘,大叔吐血三升,只能眼睁睁看我逃掉···白日梦做得正高兴,忽然听到开门声。进来的是魔教大叔,他脖颈间围着条汗巾,一滴滴汗珠从额头滚下,一副刚从田里回来的模样。大叔将一套衣衫扔给我,说道:“穿上,跟我出去。”
我见那服饰同村里普通男子的一样,大声道:“小爷我根正苗红,誓死不入魔教。”
锄头从大叔左手换到右手,不少泥巴落到我脚边,“换衣服,不然我打断你腿。”
我吞口唾沫,从心里我知道,让大叔吐血三升还在遥远的未来,所以我老老实实换上衣服。临走时,大叔封住我胸口几处大穴,我难以运劲,自然不能趁机逃跑。
出得门来,久违的阳光有些耀眼。南宫小艺等在一旁,见我们出来,她微微一笑,轻盈地走过来,伸手来牵我右手,当然我很决绝地让开了,南宫小艺脸上神色略显尴尬,大叔看不顺眼了,喝道:“小子给脸不要脸。”
提起蒲扇大手正欲拍下,被南宫小艺阻止了:“枪叔叔,云木哥哥就是倔点,你越打他越是不服的。”
大叔“哼”了声,不再言语,大步向前走去。南宫小艺和我跟在后面,谁都没说话。时至傍晚,三三两两的村人从身边经过,都是刚从田间归来的农人,时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狗叫,两旁的屋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他们要带我去哪儿,难道想悄悄处决我?”我心下惴惴,忽听南宫小艺幽幽开口:“云木哥哥还认为我们是魔教妖人吗?”我呆了呆,回答道:“你们为祸武林,自然不是好人。”
南宫小艺微微冷笑:“你几时见我们为非作歹了?我们神教所做虽非全部正大光明,但也不像正道那些伪君子所说的下作不堪。”
我争辩:“你们害了老向导,杀了栖霞的弟子。”
南宫小艺冷冷道:“我没害老向导,只不过将他点了穴道,藏在隐秘处,时辰一过穴道自解,他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至于栖霞剑派的,哼哼,若是有人要来毁你家园,杀你亲人,你会不会心慈手软?”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南宫小艺又道:“我们神教当初只不过是边陲一个小教派,后来信徒增多才迁到中土。可那些武林正道偏说我们是邪魔外道,纠结人手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难道我们就要束手就擒?我们败逃入南疆密林,南疆密林毒虫遍布,少有土地适宜耕种,不知有多少教徒毒死饿死,若不是南疆村落肯收留我们,神教血脉说不定就此断绝,就算这样,正道中人也不肯放过我们,还要派人追杀至此。”
我仔细想了想,虽不愿承认,但情况好像真是这样。说到此处,大叔忽地停下步伐,转过头说道:“小子,你运气不错,若不是小艺求情,你早死了千八百遍了,当年灭我满门的也有你青霄一份,我发下毒誓,必要正教血债血偿。那日我本可让你们困死林中,但想来不如手刃仇人快意。若非你小子打岔,我必叫你们全部横尸遍地。”
大叔声音本就难听,此时恶狠狠地说话更显阴森恐怖。
太阳还没落山,我却流了一身冷汗,瞄瞄四周,已无人烟,真是大好杀人处。南宫小艺上前几步和大叔并肩而立,道:“云木,你同其他正教中人不一样,何必与他们为伍,不如就此加入神教,我不会亏待你的。”
南宫小艺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说道:“神教不养无用之人,若不入教。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为了活命没得选择,但若入了教,我再也回不了青霄;再也见不着师父、师兄;再也见不着云瑶,只能在这儿蜷曲苟活一辈子,这如何使得?“青霄纵有千般不是,我也不入魔教。”
我静静地回答,声音不大,但很是坚定。南宫小艺低下头,双手握拳,指节发白,魔教大叔“嘿嘿”冷笑,向我走来。我抬头,望向头顶的一方天空,夕阳如金丝万千,温柔地罩住村子,我们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它们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彼此。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挺漂亮的,可惜只能看最后一次了。”
大叔走至我面前,大手高高举起,我闭目待死。“等等。”
是南宫小艺的声音。大叔停下动作,道:“小艺,你也听到了,这小子留着只是隐患啊。”
大叔说的在理,“给我七日,让我再劝劝他。”
看来她还不想我死。大叔叹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南宫小艺一眼便大步离开了。南宫小艺嘴角抿得紧紧的,也不说话,拉着我的小臂就往回走,我被点了穴,走不快,被一路趔趔趄趄地拖回小铁屋。南宫小艺将我推进屋里,锁上门走远了。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换上青霄的服饰,心想多活七日也是好的,不如练练功,最后再来一次死鱼摆尾,若还是不行,只能是命该如此了。想通此节,我摒弃杂念盘膝打坐,再不管身外诸事。七日很快便过,我除了吃饭就是打坐,流云劲欢腾奔涌,气息粘稠有如实质,内力又有进益,虽然肯定比不过大叔,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其间南宫小艺来过几次,但不管她说什么我都闭目不理,后来南宫小艺便不来了。
月光如雪,明日就是最后时限。我把房里摸了个遍,想找个趁手兵器,结果连个条状物体都没发现,难道只能将便盆丢过去?其实可以啊,就算死也要让他们惹身骚,大叔被泼到还好,要是南宫小艺被泼到了,嘿嘿,那可有得瞧了。我认为自己凶多吉少,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豁达,跟勘破生死无关,只是单纯的认命。正无聊间,忽听到门口有动静,“有人开门,难道大叔等不到早上了?”一人探头进来,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却是南宫小艺,“你来动手?也好,应该比大叔下手轻些。”
说话间,我暗暗运劲:要是能挟持她,逃命把握会大得多。南宫小艺眉头紧锁,忽地说道:“从正南出去,见到一块方形巨石西行,不远会有一棵老槐树,树旁不到百米有条小溪,跟着溪水走,就能离开。”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南宫小艺倒急了,道:“你还不走,还真等着枪叔叔来杀你?”我赶紧站起,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青霄的铁牌递给她,说:“王云木欠你一命,若是以后有难,拿上这块牌子来找我,我会帮你。”
南宫小艺接过,却恶狠狠地说:“王云木,下次让我见到,我会杀了你。”
腔调挺怪,倒有几分哽咽的味道。我不及细想,对着她一抱拳,照着江湖规矩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还没说完,南宫小艺“唰”地拔出腰间匕首,寒声道:“再不滚,我现在就宰了你。”
我吓了一跳,赶紧抱头鼠窜,飞也似的逃进密林。
第15章 屠村
月光如水,依稀能分辨路径。我照着南宫小艺的指点,果然找到了那块巨石,我辨认方位,折向西方,大约里许,一棵槐树赫然立在前方,枝干遒劲,宛如一佝偻老妇,月色下颇有些阴森诡异,我嘘口气,看来南宫小艺没有胡诌。四下寂静,偶尔有悉悉索索的虫鸣,我收敛心神,运起内力倾听,果然有隐隐约约的水声,我迅速向水声处靠拢,拨开一簇杂草,一条闪烁着星星点点银光的山溪映入眼帘,溪水蜿蜒,“叮叮咚咚”地流向远方。我欣喜若狂,暗道:“我王云木果然福泽深厚,竟能躲过此劫。”
回首望向村子方向,心里五味陈杂,虽说被囚禁,但说起来那里不过是普通的村庄,不过住着一群苦命讨生活的人,他们所追求的也不过就是一日三餐罢了。“等逃出去了,还是别告诉师父他们魔教村落的所在吧,大家相安无事才是最好。”
我打定主意,准备继续我的逃命大计。等等,不对,为什么村子方向有火光?现在可是大半夜,大家都得为明日的劳作做准备,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什么活动才是。“村里有变故!”我在原地打转儿,心想要不要回去看看。要知道我可是刚刚逃得生天,现在回去岂不前功尽弃?我纵有一千个理由逃走,但双脚就是钉在原地,一步也跨不出去。“算了,先回去瞅瞅,如若情况不对,立马逃命,想来也没谁拦得住我。”
思量再三,我还是施展轻功,向来路奔去。
既已得知路径,回去就快多了。离村庄近了,隐隐传来喊杀声,“我前脚刚走,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出事了?”我心中戒备,悄悄潜进村子。小心翼翼地躲在偏僻角落,我四下打望,却见多处房屋已被点燃,村子已成火海,不远处伏着几人,都是村人,身下殷红一片,眼看是不行了。眼见附近人影晃动,我弯腰弓身,悄无声息地掠过去,只见那个村长似的拓跋司命正与一个道姑斗得激烈万分,旁边还躺着一个年轻魔教徒,左手已被齐肘斩去,半身浴血,胸口尚还微微起伏,已是命在旦夕。拓跋司命手中一对短铁棍上下翻飞,招数又急又狠,看样子是急于求胜。与他放对的道姑四十上下,颧骨高耸,薄唇淡眉,身上泼墨似的洒满鲜血,那半残教徒多半出自她的手笔。那道姑武功明显较高,一柄剑神出鬼没,只消拓跋司命舞得稍慢,长剑就会如毒蛇一般,在他身上留下数道伤口,可总不伤要害,道姑嘴角上翘,残忍刻薄地笑着,宛如戏耍老鼠的猫。不出意外的话,拓跋司命难逃一死。
正道此番来势汹汹,到处都是哭喊声、打斗声,栖霞的人,唐门的人,还有青霄的人,他们来回奔走,斩杀着眼中的一切活物,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孩子,那个平静朴素的村子如同水中月一样,被涟漪搅得支离破碎。我胃里翻江倒海,浑浑噩噩地走着,忽地从旁跑出一个孩子,撞在我的腿上,孩子摔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我伸手想把他抱起,一截剑尖却从孩子胸口突出,哭声戛然而止。我木然抬头,发现那人居然也穿着青霄服饰,我胸口烦闷,挥拳打向他肚子,那人吓了一跳,喝道:“傻了啊,自己人。”
说罢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所以说年轻弟子就是不行啊。”
然后再不管我,提剑走了。我怔在原地。“大叔在干什么?”仿佛入了魔障,我施展轻功在村里疯转,我看到了闷声杀人的默公子,铜棍破风声大作,画出三尺血圆,圆内尸体十几、血流成河;我看到了唐砚,胖子身旁躺着几俱手足不全的尸体,原来唐胖子也可以这么骇人,朴刀横劈竖砍,全是进手招式,胖子下了死手,中刀者非死即残;终于,我看到了大叔,他穿着魔教衣饰,手中提枪,枪尖轻触地面,只是手腕微微颤抖,枪尖与地面石子不断轻碰发出几声“叮叮”声。与大叔对峙的人身量不高,一身灰衣,腰间悬挂葫芦,是师父!脑中恢复几丝清明,我闪身躲入旁边一间半塌竹屋。
师父身后站着师兄和那个老向导,师兄手中拽着半页《武林实鉴》,满脸悲愤,老向导瑟索着躲在师兄背后,一脸恐惧地望着大叔。师父的神色十分落寞,开口道:“敢问枪行者,小徒云木身陷南疆,行踪不明,不知行者可有见着?”大叔“嘿嘿”冷笑,咬牙切齿地道:“那个青霄的小子,哈哈,早被我大卸八块了。”
大叔为什么撒谎?师兄大叫一声,就要冲出去。师父伸手拦住师兄,叹了口气,取过酒葫芦,仰头灌口酒,道:“如此,便有请枪行者指教。”
说罢,师父慢慢抽出腰间长剑,平平指向大叔。大叔环首四顾,眼中狂意愈来愈浓,手中枪却不再抖动。蓦地,大叔狂啸一声,铁枪化作一条黑龙,直指师父喉咙,师父竖立长剑,待到枪尖堪堪及体才微微横格,“铮”地一声,□□被挡出老远,居然是流云剑的起手式“童子献礼”,我目眩神驰,从没想到连起手式都可御敌。
师父横压铁剑,剑锋擦着枪杆,带起一溜火花削向大叔手指,大叔闷哼一声,松手撤枪,长剑走空,师父胸口空门大开。大叔侧身,左手如闪电伸出,反手握住枪杆,枪尖仍是点向师父咽喉要害,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师父像是早有预料,左手肘下压,正好击中枪面,“刺啦”一声,师父腋下衣衫被□□划破,右手却也得了空当,长剑化作万点星光,扫向大叔下盘,正是“小三剑”里的“牧野流星”,寒风凛冽,冷光森森,不知比我使来强了多少倍,大叔也不躲闪,双手互绞,枪杆画个半圆,疾抽师父腰间,竟似要拼个两败俱伤。师父深吸口气,手腕一抖,万缕剑光拢作一束,急射大叔手腕,时间仿佛在霎那停止,我极尽目力也不能分辨谁更快上一分。忽听“哐啷”一声,是铁枪坠地的声音。大叔面色惨白,血从腕部滴滴落下,师父神色更加落寞了,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师兄大叫道:“师父,他们害了师弟!”师父沉声道:“他的手筋已被挑断,再也不能妄造杀孽,杀与不杀已无分别。”
大叔踉跄退后,惨声道:“当年你们杀我妻儿时,为什么不留他们一条生路?现在又来假仁假义,还要我心存感激吗?我斗不过你,把命给你便是。”
说罢,大叔俯身拾起铁枪,倏地倒转枪头“噗”地一声刺入喉咙,血如泉涌,顺着枪杆喷洒一地,大叔慢慢跪倒,眼睛死死盯着师父,我离得虽远也感受得到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师父还剑入鞘,叹道:“何苦呢···”,说罢,师父缓缓合上大叔双眼,背过身对师兄道:“四下找找,幸许能发现云木的线索。”
师兄撇了撇僵跪于地的大叔,领命去了。目送师兄远去,师父垂下头,手指沿着葫芦嘴儿画着圈儿,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