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 第39章

作者:60_03 标签: HE 架空 近代现代

  “邓老哥和我讲戏子,隐约里是很对那些人有……兴趣的。先头也经常带我到百花苑去看戏。上面唱着,他后面去和一个人讲话。”文盛全盘的讲出来,只求快点离开这个血腥之地:“我远远的看到过一眼,是个小白脸,讲起来也姓邓,是同乡。”

  “那晚上邓金是和那个姓邓的去吃饭的吗?”

  “大概是的吧……我看那小白脸不是个安分的,他杀了邓老哥也有可能。可怜我邓老哥,我还请他去我家里做客人。”

  这76号的监狱简直是个炼狱,黑蚩蚩的一方天地,隐匿着世上所有吃人的鬼怪。这些警卫特地叫收尸的拖尸体从他眼前过,果然是立刻吓破了他的胆。文盛只求是邓月明是凶手,且立刻叫人查出来杀头枪毙,好永远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76号的人立马去百花苑,开两辆黑汽车,白日间带着枪就往里边冲。一人站在戏台子下面朝空放一枪,吼一句:“全他妈给老子出来!”其余的几个人,往后台一扫,赶鸡似的把人都赶了出来。一群人惊恐而茫然的站着,余老板立刻开始淌虚汗,哆哆嗦嗦的站出来哈腰:“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这是……大热天的辛苦了,老燕!先端一箱冰过的汽水过来!”

  “谁他么是来喝汽水的,你们这有没有个姓邓的。”这人问话,嗤笑着:“是个小白脸。”

  邓月明犹豫着走了出来,十足恭谨敦厚的模样,几个黑西装立刻抓了他,擒着他的脑袋把他往外边押。他吓得一阵哆嗦,下意识挣扎起来,却力量薄弱,在黑西装的手劲低下全然没用,反而为此挨了一个巴掌。“啪”的一声,亮亮堂堂,清清脆脆,他一愣,脸立刻肿了起来,睁大了眼,竟是连哭都吓的忘记了。余老板登时慌了神,还是燕伯胆子硬,扶着余老板大叫起来:“我们月明是个体面人!是沈文昌先生的朋友!是给唐瑞生将军唱过戏文的!”

  “嗳!嗳!”余老板回过神哭到:“我那庆哥还在南京给诸位太君唱戏呢!不然怎么能叫小师弟这么不明不白的被拉走!”

  庆哥这两天又去了南京,给谁唱戏不得而知,但那句太君分量十足,谁也保不准一个貌美的戏子会不会爬上日本人的床,去吹一阵对付本国人的枕边风。

  几个黑西装立刻放松了些,邓月明却没了支持,软着腿跪到了地上。

  “你说他是谁的朋友?”为首的黑西装问道。

  “是沈先生的朋友。”燕伯也是提心吊胆的回着,怕76号做内部斗争,这个“沈先生的朋友”,反而要叫月明吃大亏。幸好沈文昌并未卷入派系斗争,名声尚好,谁都愿意卖他一个人情。这个黑西装立刻扶起月明笑道:“怎么不早说!我看这个小兄弟也是个安分守法的良民,主要是我们死了兄弟,实在是伤心,想请这位邓先生提供一些线索。”

  “请吧,邓先生。”着黑西装看邓月明跪坐在地,面色煞白,也知道是个没胆子没力量杀人的,但是还是得走遭程序,于是立刻变得十分绅士,扶起了邓月明,请他上了车。

  邓月明一走,叫月明哥哥的小女孩就打了电话去路晓笙办公室,可实在不巧,路晓笙陪着一个导演吃饭去了,接不到电话。小女孩偷偷掏了几个别人的角子,要跑出去叫黄包车,想亲自跑一趟大亚影视公司。她这举动落在别人眼里,顿时成了一种痕迹,有人骂道:“偎灶猫偷东西!”一喊俱惊,纷纷看过来,要来捉她。她立刻就逃,奔到炽热的街道上,遁入弄堂里。

  她不了解76号,直觉那是个和宪兵队巡捕房一样的地方,都是有去无回,尸骨不存的。戏文里唱文人进诏狱,是肝胆两相照,是忠义两齐全,是千百年后唱起来也要叫人道声好的。可她的月明哥哥不是读书人,是个下九流,再久也生不出一片丹心来。她只想教这个平常三言两语维护她的哥哥好好的活下去。

  幸而“沈先生朋友”这个名头还是管用的,邓月明除了被一巴掌打破嘴角外,并未很受作践,身上的零件也完好无缺。他被推进审讯室里,按在一张铁椅上。这张椅子锈迹斑斑,夏天里也自动的散着寒气,像是被血多的鲜血魂灵泡出了凶性,能叫人一坐上去就失了稳性。邓月明颤抖着摸了一把锈迹,立刻被染了手。他像是太天真,竟然要说:“这椅子是不干净的……”

  “那你要不要换一把?”一个警卫笑问他,他竟然也点头,点了两下又拼命的摇起头来,惊慌的抓着铁椅把手不放松。这个警卫失笑,以为他是想起了著名的老虎凳。这76号的特产声名远播,像那最不好糊弄的南京泼皮破落户,还没显出影来,已经响起了笑声——“哈哈嗤嗤”有人在那上头疯了。

  邓月明一张脸惨白,不敢看那卫士,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那个卫士倒是客气,叫人给他到了一杯水。

  “不要怕,等一下我门小队长过来问几句话,你如实作答就好了。”他把水杯往邓月明手里塞,邓月明颤巍巍的谢他,刚要喝,那外边又响起惨叫来,他一个激灵,水全洒在裤裆上了。

  外头叫:“我什么都说!”又叫:“我什么都不知道!”全部的前言不搭后话。

  这边的警卫也出去吼:“把嘴他妈的给老子堵上!这边问话呐!哟!队长,人已经请来了。” 一个和气的矮胖子走进来,穿一卡其色件立领的中山装,用一块鹅黄丝绸手帕擦汗。他红光满面,热汗津津,礼教倒是很周到,过来和邓月明握手。邓月明像是全然的失了心智,一点西方礼仪都不顾及了,两手紧握着扶手,半分不肯放松。这个警卫对队长笑道:“我和邓先生开玩笑,讲‘要不换把凳子’,邓先生就吓到了,都不肯松手。”这个队长也听得有趣,“呼哧呼哧”笑着,一身肥肉抖起来,整个仿佛一粒吸足了血的跳蚤。

  他在邓月明面前非常亲和,自己拖了凳子坐到对面,叫另一个警卫做笔录。

  队长道:“邓先生的情况呢,我了解的。我们都是很受沈先生照顾的人。但是呢,邓金兄弟也是个好的,和我们感情也很深,实在是不忍看着他那样惨死!”

  “我们这里都是讲程序,讲证据的,不会冤枉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该死的。”他这“该死” 的讲的轻声轻气,是鼻子里悠悠然冒出的一股烟。

  “邓先生啊,本月26号,你见过邓金吗?”他翻开一本记录,看着里头的时间线问邓月明

  “见过。”邓月明开口声音哑了,自己清了清嗓子,又答一遍:“见过。”

  “什么时候?哪个地方呐?”

  “那天……呃咳咳……那天,金大哥来接我去吃饭。”

  “几点?哪里?”

  “我叫他五点来我家接我,他来接我,去容清堂吃饭。”

  “吃的什么?”

  “一个猪肚,一个猪脚,一个三丝,一个鸭子。”

  “记得这么清楚!”队长赞叹着一笑,也是一种例行的怀疑。

  “因为有个鸭子,老也不上来。我们一直催,催个猪肚和猪脚出来。”邓月明这时候回了一点稳性,也知道补充点答着,希望早点问完。

  “几点吃完饭呢?吃完你们去哪边呐?”

  “我原本叫他送我去余老板那里的。几点吃完也忘记了……我给喝醉了。后来他送我去余老板那里,我坐了一会,就九点钟了。”

  “一个饭吃四个钟头!”队长又问:“这么高兴致啊?喝这么多酒?”

  邓月明忽然低了头,咬着嘴唇,在想该如何作答。他是非常为难,非常痛苦的模样。那队长也不催,只是用两个手指头敲着桌子。那边警卫把这些都记下来了。

  过了两分钟,邓月明像是下定了大决心,红着眼抬起头,哽咽着道:“我怕沈先生生气……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般……”这队长立刻停了敲打,竟然又掏出块新手帕给月明。月明摇着头不接,只用手背擦了眼泪。

  他沉默着,睫毛颤抖很厉害,像是垂死的蝴蝶。

  “邓先生?”

  “嗯……”他吸了吸鼻子,道:“他叫我喝酒,说菜上的这么慢,我又不喝,太不给他面子了。我本来也不会喝,一喝就醉。他把我带上车,把我带到个没人的地方……我真是……不知道该这么办……”

  “不要紧,不要紧,你现在是很安全的,这里是76号。”这队长说着,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恐吓。

  “我真是……我就把他给打了……我摸到一个雨伞,就打了他的眼睛。”他这个时候,面容竟然有些凶,是太过害怕,又太过痛恨:“我跑到车外面,听到他在后面叫我,我也不敢再回去看……只知道跑,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就见到个黄包车。”

  “我自己去了余老板家。”

  他哀求的看着队长,歪着脑袋流着泪:“我该怎么办呀……沈先生不喜欢我和别人交朋友……他要是知道我还惹上人命官司……”

  “不要怕不要怕!”队长抚着邓月明的手,邓月明吓一跳,立刻缩了回去,但是那汗的痕迹,已经落到了手上。

  队长也不尴尬,笑着说:“暂时就问到这里吧,还要请余老板来问两句话。只是这个案子我们很重视,不得不请邓先生在这里委屈一天了。”

  邓月明垂着眼,抿了嘴,不置可否的沉默着。队长和做笔录的警卫走了, 又来两个警卫,把他带去一间单人的牢房。这间牢房只有一张木板床,靠着墙壁放着。墙壁上都是干枯的褐色,幽幽然散着腥气。他坐到木板床上,梗着背,十分紧张的模样,面上却又是疲惫的。

  怕是不至于的,他在地府什么的罪都受了一遍;累却是真的,半天的演下来,腹中饥饿,口渴难耐,唯一送来的一杯水,也临时发挥泼到了裤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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