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 第25章

作者:superpanda 标签: 年代文 业界精英 甜文 娱乐圈 近代现代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谢兰生是真不清楚,“应该就是喜欢本子……或者觉得可能得奖?我们打算拍完以后就去参加欧美影展,卖掉版权,回收成本,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赚上一笔呢。你知道吗,欧美国家有些公司会花百万购买版权,是美元。我现在跟投资人们是五比五分配收益,如果赚了我打算给每个主创剩余的1/10,让他们都有钱有名。”

对方算算,又呆了。

“这样,片子无需再送审了,也不可能会被毙了。它也没有行政压力,导演说话就能算数,它只需要考虑艺术,肯定是会比较纯粹。没有领导,没有电影局,没有省文化局和省委宣传部,大家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能把电影拍好。”说完,谢兰生又讲了讲他在潇湘厂的经历,与岑晨的十分相似,每句话都戳人心窝。

岑晨默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其他人都不怕吗?比如摄影师录音师。”

“其实没有明确法律后果不会非常严重。万一有事,我是导演,我起的头,我肯定担主要责任。”谢兰生说,“别人可以是被骗的,比如,我承诺能买到厂标,你们自然就相信了。”他真的是这样打算。

“哦……”有些动心。

“摄影师是湖南台刚退休了的罗大经,”说到这,谢兰生的一颗心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压了压,才继续道,“录音师是珠影厂也退了的张继先,跟我拍摄这个影片他们是拿双倍工资的,大概相当8个月的。我是打算固定班底,每年一部,都用他们。你们也知道,摄影师和录音师么最好是用合作过的。大家一起玩儿电影,怎么有趣就怎么来。”

“哦……”不知为何,有些羡慕。

大家一起玩儿电影吗。

“朋友”说好,他就也觉得好了。

岑晨想到被毙掉的那部片子、销量惨淡的那部片子,还有《啊!我亲爱的同志们!》,还有宿舍墙上尿液地图。

在西影厂,他没一天真开心过。白天拍片,老牌导演、厂里领导、省文化厅和电影局个个都让他很厌烦,而晚上又要对着地图。地图本身还没那么恶心,可它背后所隐藏着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的厂文化很恶心。他挺羡慕对面的人如此潇洒自己拍片,也有点儿想爽一爽,最后如果实在不行也挺多是去拍广告,总饿不死。人生要有这种经历可能怎样都是值的,叛经离道一年等于循规蹈矩一辈子了。

他脑海中都已经有很欢乐的一些画面了。

因为只是“随便聊聊”,兰生宛如遇到知己,越说越多越说越多,内容非常能诱惑人,最后,他也说了自己目前比较担心的两件事,一个关于罗大经,另一个关于张继先。

当听完了“挂账”的事,岑晨无法认同地道:“这样的人……真是不好。”

“我知道。”谢兰生则一声长叹,然后苦笑道,“没办法,对摄影师和录音师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哪还有不想在国营厂捧铁饭碗过日子的呢?”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找不到的。”

师兄真是莫名惊诧了,觉得自己身边这位才应该是“欧洲三大”的第一个华人影帝。

对面岑晨瞪着眼睛,张了张嘴,不过还是没发出声。

谢兰生见差不多了,便借口说已经吃饱,跟着师兄回宿舍了。

他想让话题断在这里,让岑晨别再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注意。

…………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岑晨见到兰生师兄都会问问兰生状况,而师兄也按照要求说那边是各种欢乐,岑晨偶尔也会询问“兰生什么时候再来”,师兄全都说没准儿,吊着对方。岑晨自己也打听了,确实没有法律明说自己拍片会怎么样,只会没有工作,不会去坐牢的。

而后,在西安一个大雨瓢泼的下午,师兄跑到西影宿舍二楼岑晨的房门口,砰砰敲门,说:“岑晨,开门!岑晨,开门!”

岑晨立即把门拉开:“怎么了?”

师兄宛如急火攻心,觉得自己也成影帝了:“你还记得我那师弟,谢兰生吗?!”

岑晨心里一阵紧张,说:“记得的。”

“嗨!他请来的摄影师和录音师,全都跑了!!!”

“……啊???”

“还把器材也偷走了!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

“……那他打算怎么办?”

“那个,岑晨,下面的话别说出去啊……谢兰生刚拜托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他们……”

岑晨嗓子发生哑音:“我……”

“他说感觉跟岑晨你特别合拍,相见恨晚,一直有点后悔之前直接定了张继先了,总想着你,念念不忘辗转反侧的,现在看到对方跑了竟然还有一点欣喜。”

“我……”

“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跟你好好聊聊。”

“啊?”岑晨看看窗外倾盆暴雨,“他这天气过来聊吗?”

“嗯,对,谢兰生说等不了了,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把你拉去的可能性……”

师兄有点演不下去了。他很清楚谢兰生是故意挑这天气来的。一来是为表明诚意,二来是为显得可怜。人都会有“补偿”心理。对方如果亲眼见他冒着暴雨一路赶来,再想拒绝他的恳求在心理上会很艰难。谢兰生在骗这憨憨。

果然,岑晨心境有些变了:“好、好吧,我等他来。”谢兰生正冒雨过来,岑晨当然无法拒绝,无论如何都会当面听谢兰生把话讲完的。

师兄走前又叹一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这回不全是演戏了。

岑晨:“……”

故意没有拿雨伞的谢落汤鸡很快敲门,还在心里念叨幸亏把莘影帝扔北京了,否则肯定又要挨骂。这两次来是见师兄,不太适合带着别人,谢兰生好说歹说才强把莘野给甩掉了的,虽然他也十分很纳闷为何对方总跟着他。坐拖拉机的那一回,他能明显地觉察到莘野一直浑身难受——胳膊支在一边板子上,始终撑着头,然而还是非要跟着。

岑晨开门,一眼看见谢兰生身上的水珠正不住地往下掉落,把水泥地洇湿一片。他头发上全都是水,划过脸颊还有脖子,衣服裤子贴在身上,里面身材有些细瘦。

“岑晨,”谢兰生就站在门口,看着对方,他声音发紧,因为冷还有些颤抖,“我想请你当录音师。”

“你……”

“岑晨,你那天说,你很喜欢电影艺术也沉迷于各种声音,对吗?你说,能察觉出声音有多重要的人寥寥无几,可它们对一部电影的意义不亚于画面,你还说,说话声、脚步声,天上鸟鸣,地上羊哞,远处汽笛,还有更远的溪流声、海潮声,都是美的。我在听完这些以后觉得你太适合我们了,因为剧组真的需要比别人更爱电影的人。”

“兰生……”这是实话。他爱电影,却不善于通过画面阐述主题,而是更擅长用声音来营造氛围,最会加微小的背景音。

谢兰生有一点激动,一把捏住对方双臂,浑然不顾马上就要淌进眼睛里的雨水:“岑晨,你告诉我,你想换一种生活吗?你想换一种做电影的方式吗?你要是来《生根》剧组可以直接当总录音,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地处理所有的声音。咱们一起纯纯粹粹不受干扰地拍《生根》,不用考虑省文化厅,也不用考虑电影局,拍完咱们就去影展,我有信心,可以承诺——那么多的大小影展总能参加一两个的。至于能否名利双收……运气如何还挺重要的。我可以给双倍工资,也会坚持拍电影的,只要还有一天自由就不可能放弃电影,而说没有人身自由……最近两年还不至于,没法律呢。”

岑晨只觉嗓子发紧,直直望着全身湿透像落汤鸡可眼睛却亮到不可思议的人,觉得自己有些向往。作为助理,三年最多能做一部要加很多巫术歌的《啊!我亲爱的同志们!》,太少了。在西影的一幕一幕如走马灯似的过去,与此同时右墙“地图”也在不断推搡着他,最后,他仿佛被蛊惑了,豁出去了,只回答了一个字:“想。”

说完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