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rimp
李隅听得津津有味,歪着头看了看对面那棵桃树,果然是朝向右倾斜着的。
“好像……的确是的。”
阮衿也是很迟钝,几乎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跟李隅好像就置身于传说中的地方,纵然故事本身不恐怖,但一时间之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手臂上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忽然觉得那棵阳光下开满烂漫桃花的树,像饱食人的鲜血才生长得如此壮大,看上去有点无端有点血腥了……
“去看看。”李隅站起了身,顺带伸手把阮衿从地上拉起来。
拉起来之后,他也并没有松开手,一直牵着阮衿的手走到树下,他的手指微凉且硬,带着一层薄茧,但是握着很舒服。
一阵凉风忽然从后背袭来,粉白的花瓣打着转簌簌而落,飘散到他们的头顶。而流动着的行云逐步遮蔽了太阳,灰色的阴翳一寸寸地挪动过来,笼罩住了四周一切风景。
好像真的有点灵似的,原本和煦的阳春三月,霎时变得有点诡秘阴冷了,不过这多半只是恰好变了天,迎合了某种心理暗示。
看见这种和传说相关的树,人好像总是会忍不住在氛围的趋势下许下心愿,或是长久的诺言。
或许这是一种原始而神秘的自然崇拜。
阮衿看着这一棵树,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什么,“啊……我忽然想起来了,在我们这边,有时候伴侣之间会说‘敢不敢去将军树下发誓’,说的将军树就是这棵桃花树吧,先背叛感情的那个人会生不如死之类的。”
“是吗?”李隅一只手接住了几片花瓣,半开玩笑似的转头问阮衿,“那如果是你的话,敢发誓吗?”
敢发誓吗?
就对着这一棵他从小就害怕和畏惧的树来发誓。
他没有犹豫的“我敢”和李隅的“算了”撞到一起去了。
李隅把那些花瓣揉碎在指尖,又甩到溪水里去了,拿粘了桃花汁水的手指轻轻弹阮衿的脖子:“谎话连篇的人,也会被砍脑袋,不是你说的么?”
“可是……可是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阮衿看着李隅这么说,怎么感觉他在李隅心里的形象一直很不堪似的。
李隅转过身去:“话先别说那么绝对。”
“如果不绝对的话,喜欢一个人,和喜欢其他千千万万个,就没有区别了啊。那不就是说……选哪一个都可以吗?”阮衿想,这就是人们为什么需要一对一的关系,总有一个独一无二的。
“那我是你的绝对吗?”
李隅忽然之间把话挑明到很直白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阮衿,深邃到有些抓人,正瞄准着人孱弱皮囊后噗通跳动的一颗真心。
他觉得自己被盯得脸红发热,快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给摄走灵魂。刚想开口说“当然,你就是”,注意力却被李隅后面的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
一只从树上溜下来的棕色松鼠正在摆弄他们刚刚喝过的矿泉水瓶子和铝罐,小爪捏得毕剥作响。而那条长尾巴正高高翘着,危险地在单反相机的周围摆动游曳着,相机已经在青石上被碰得往下滑,看上去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落入到潭水里。
“别动!”
阮衿也知道松鼠不能听懂人话,但情急之下还是先喊了一声震慑住它。
李隅也顺势看去,只见那只松鼠呆呆地定在原地,好像真的被吓住了,黑豆豆的眼睛在阮衿和李隅身上打转。
但是它在转身飞速逃窜进灌木丛的时候,还是把那个相机扫进了深绿色的潭水里。落进去是几近完全无声的,很闷“咕咚”一下,像是被什么给吞没了一样。
“我……去找个棍子之类的看能不能捞上来……”阮衿正手忙脚乱时,李隅说了句“拿好”,把手机,十字架项链之类的东西取下来塞进阮衿手里。
他拽着白T的领口一把兜头扯下来,掷在地上,等阮衿再回过神来,李隅人已经下水去了。
阮衿自己不会游泳,便只能在岸上守着。
潭水碧绿清澈,虽说勉强能够看清池底,但依旧是模糊的,而且李隅一下去阮衿就知道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更深些,李隅一俯身,像一条矫健的海豚,躬起的脊背全然都隐没在了水面下。
“你小心点,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吧。”他有点紧张地注视着水面。
“知道。”李隅应了一声。
断断续续过去了几分钟,李隅上来换过气,又重新俯下去,良久才终于呼啦一声浮出了水面。他浑身都彻底湿透了,头发蒙在额上,被他的手掌一齐全捋到脑后去,露出整张俊朗的面庞。
他向阮衿伸出了手,阮衿就拉着他上岸了。
李隅喘着气蹲着,像只敏捷迅速的豹子,快速把相机的SD卡和电池拆了出来。裤子浸满水之后变得异常沉重,蒙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笔直的线条,脚下的草茎很快被不断落下的水濡湿了一片。
“还有救吗?”
“烧短路了,可能有救,但不想救了。”李隅用纸把SD卡擦干包起来了,“里面卡应该没坏。”
他就像猫咪拨弄毛线团一样,掌心向上,五指一勾,就把相机和电池重新拨弄回水里了,咕咚一声,它们再一次无声地沉浸下去了。
像供奉给这位砍头将军的祭品一样,不用人头,而用财物,被无声无息的吞噬了。
这个潇洒的动作无端让阮衿看得非常之肉痛,昨天才买的相机,今天就扔到潭水里,有得修也不想再要,可以说非常任性。
李隅盯着阮衿的脸,显得很不理解,“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没什么。”人和人之前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对于李隅来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的钱,但是阮衿换了个话题,“拍的东西对你来说都很重要的吗?”
“三四百张吧,有几张想留着的。”李隅站起身来,往有太阳的地方挪动,他坐在石头上拧自己不断滴水的裤脚,绷紧的后背在沾水之后皮肤在阳光下越发显得冷白,几乎快到了刺目的地步。这让阮衿想到了一张平整而洁白的鼓面,倘若你敲击它,它就会回馈出声响,如此无暇,这看上去让人产生想要抚摸的欲望。
就只为了那几张照片啊……不知道是拍了什么满意的作品,他也挺想看看的。
拧完裤脚他又开始低头擦身上其他地方,手臂,小腹,捏着纸巾的指腹在腹肌浅浅的沟壑上摩挲着,虽说这个动作无意,但阮衿莫名就觉得有点非礼勿视了。
阮衿拿了纸绕到他背后,帮他擦脖子,肩膀,以及正滴水的发岔,被碰到的时候,李隅的肩脊习惯性向前倾了,或许他不喜欢被别人碰,但对阮衿的触碰也只是闪躲了一下。
擦拭了一会,黑头发摸起来很柔软,阮衿便问,“我们待会儿还上山吗?”
有些纸屑沾在李隅的脖子上,他用手掸不掉,只能低头吹走。阮衿感觉李隅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按住了他在后颈上动弹的手,浸润过冷水的嗓子显得有点低哑,“别吹。”
好像,的确,是很敏感,有点尴尬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说的是“别吹”,但按住的是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