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合鸽鸟子
而陈望永远像个游离在外的看客,或者说是镜子,别人在心虚什么,掩藏什么,就会在他别有深意的微笑里看到什么。
陈栖叶终于进屋。这个家很小,他平时睡阁楼,陈悦把床垫摊在客厅,只需放眼四顾,陈栖叶就能确定自己母亲今天晚上不在。
陈栖叶问得时候并不指望陈望真的知道:“我妈呢?”
“我怎么知道。”陈望瞎猜道,“她知道你没拿到奖学金补贴不了家用,说不定又去找了份工吧。”
陈望坐在餐桌边上点了一根烟。陈栖叶就坐在他对面,低着头用那个按键机写短信,陈望见他注意力逐渐转移,一挥手,夺过了他护在胸前的日记本。
“你——!”陈栖叶瞪大眼,陈望在他扑过来之前站起身,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笔记本,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措冒犯到了别人。
“是日记啊……”他轻笑着用手指捻开内页,同时又吸了口烟。
“你还给我!”陈栖叶急了,走到陈望身前,陈望转了个身避开他的手,轻盈又娴熟地像做舞蹈动作。
然后他把那口烟吐在穷追不舍的陈栖叶脸上。陈栖叶弓起腰被呛得直咳嗽,他则丝毫不把日记当隐私地将其中一段念出来:“今天给小叶子投喂了费列罗。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最爱吃甜的,甜的里面最爱吃巧克力,巧克力里面最爱吃费列罗。”
陈栖叶吸了好大一口气,突然就不咳嗽了,眼睛还是大睁着,像是不敢相信秦戈在日记里记录过自己的名字。
他直起腰,两步外,陈望背靠墙壁,抖落烟灰后继续念:
“今天大课间的太阳好晒,好多汗,头疼,烦。”
“江知书又说我态度不端正,我用四根手指发4我认真了,实在是语文这门学科太难了,我不会做,头疼。”
“记一个笑话,我的物理分数和语文一模一样,物理总分100,语文总分150,头疼。”
陈望蹙起眉,换了个站姿,还是那么散漫没规矩,疑惑道:“这人谁啊,怎么天天头疼。”
“你怎么能偷看别人的日记!”陈栖叶批判道。陈望不理会他,翻到下一页,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今天本来一起床就头疼,但中午和小叶子出去吃饭了。小叶子吃得很饱,我看他吃得那么开心,好像就没那么头疼了。”
陈望的目光转向陈栖叶,玩味地问:“稀奇啊,你还有治人头疼的本事。”
“要、要你管。”陈栖叶不给他好脸色,伸出手道,“还给我。”
他的声音是硬气的,但他并没有上前,不知是惧怕陈望,还是怕暴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
他其实也希望陈望继续念下去。
“今天中午出校门的时候被江知书发现了,小叶子上赶着要担处分。诶,好蠢,好怕他以后被人骗啊……”陈望说得绘声绘色,给每个语气词都注入情感,“所以我更不能骗他,要让他相信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陈栖叶慢慢收回手,满脑子都是最后一个字眼。他双手背在后面,低头,盯着脚趾头在里面翘动的鞋头,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小叶子怎么不理我了,是不是裴哈哈和他说了什么。”
“小叶子也不来竞赛教室了,就在自己教室里补学科知识,嗯,这样也挺好的。”
“欸,原来不被人理会是这种感觉啊,头疼。”
“今天又要写作文,其他作业也多,头疼……”
陈望不再念,往后翻了几页,“头疼”二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他失去兴趣,把笔记本扔还给陈栖叶,抽完最后一口后把烟头摁灭:“没意思。”
陈栖叶双手捧着那个口袋本,盯着封面自言自语地问:“他真的这么写啊。”
“那还能有假,”陈望坐下了,观察着陈栖叶的一举一动和表情变化,“不信你自己看。”
陈栖叶摇摇头,将笔记本抱在怀里傻傻地笑,一抬头,才发现陈望也在笑。
陈栖叶收笑,抿着嘴让自己显得严肃正经。和儿子不一样,陈望还是那个笑,冲陈栖叶招招手,示意他来自己身边。
陈栖叶狐疑又戒备,总觉得陈望不安好心。陈望也就不和他说悄悄话了,声音都不压直接问:“这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你瞎说什么!”陈栖叶的音量比陈望的还要大,急迫地想要否认,“他不是——”
陈栖叶的脸颊因为突然憋住的气息而泛起红晕,陈望后脑勺也贴上冰凉的墙壁,下巴扬起,眼眸半阖着,漫不经心地等陈栖叶说全,那个人到底不是什么。
陈栖叶最后还是泄气了,垂头丧气道:“反正他不可能喜欢我。”
“那你喜欢他吗?”
陈栖叶往后退了一步,也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就去追啊,万一追到了呢。”陈望说得理所应当,陈栖叶反而表露出嫌弃,两人的目光没有碰撞。
陈栖叶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不要脸。”
“你再说一遍。”陈望并没有被激怒,但下一秒,他就突然站起来走向陈栖叶,掐住他的下巴将人推到房间里唯一的一面镜子前。
那镜子四四方方只有一本书那么大,左上角有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白色渍迹,镜面上也有灰,乍看之下并不能分清脏的是镜子本身,还是镜子里的两张脸。
“你疯了!”陈栖叶企图挣开陈望的桎梏,眼白都有了血丝。陈望的手纹丝不动,甚至又掐紧了一些,流露出一丝不耐烦道:“你给我好好看看。”
陈栖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不像!”
陈望的音量也有些拔高:“不像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陈栖叶突然就泄气了。镜子里,陈望侧脸看着自己,他再看向现实中的陈望,猜不出陈望透过自己的双眼又看到了谁。
“那个人是你同学吧。”陈望的尖锐只是一时。他并没有生气,松开手,用那种过来人的语气说,“我没跟你开玩笑,学校里的环境比外面简单多了,读书人的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然后他去拿挂在墙钩子上的外衣。他今天来这儿本来是想找陈栖叶拿钱的,有最好,不给也没关系,反正他就是喜欢没事尖酸刻薄几句这个便宜儿子,并不是真的缺钱。
但他来的时候遇到了陈悦。陈悦告诉他陈栖叶没进省队后他本来准备走的,他却突然有些良心发现地觉得,自己作为他血缘上的父亲,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他。
于是他等到了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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