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 第188章

作者:四面风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凌笳乐从玻璃碎片里拎出那本书,把上面的碎玻璃抖干净,再将扯裂的书封拼回去。

他垂着头,十分落寞,“李银河说,保守估计,全人类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的人都是同志。全中国有十二亿人口,按百分之三来算,那也是三千六百万人。”

他抬头看向沈戈,忽然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孤独笼罩了,“那三千六百万人都躲在哪里呢?我们认识的那些人,只有在歌厅、在迪吧才敢做同志,一到白天,他们就又躲起来,成为丈夫、儿子、父亲……”他皱起眉头,面露伤感,“松哥,我有时候觉得这世界太大了,美国、英国、法国,那么多国家都离得太远了,想去看一眼都没办法……有时候又觉得这世界太小了,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

这一条拍完,凌笳乐和沈戈小心翼翼地点着脚,从一堆摔坏的物品里走出来,听见副导演问王序:“这里要收拾出来吗?”

王序今天看起来很不在状态,环视着这一屋的狼藉,许久后才说了一声:“……不用。”

沈戈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临时改变主意,返身回到书架前,从没有掉落的书里抽出一本,拿到王序面前:“导演,为什么不让张松念这本书给江路听?”

白先勇的《孽子》。

沈戈翻开第一页,字正腔圆地念道:“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他合上书,让书封上那极为骇人的两个字正对着王序。

后面会有张松给江路念书的情节,沈戈问道:“导演,为什么不念这一本呢,我感觉很合适。”

王序一直盯着书上那两个字,因而错过沈戈眼底那丝报复的快意。

凌笳乐走过来问他们:“导演,刚才那条不行吗?”

王序猛地将书推回沈戈怀里,“没有,今天拍得很好,收工。”

沈戈回头冲凌笳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第93章 崩溃

拍“冷战”戏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下戏后凌笳乐都很沉默,要靠沈戈和小李在一旁逗着说话,才肯渐渐地开口。

今天却反常了,回宿舍的路上,凌笳乐主动问沈戈:“你刚才和导演说什么呢?” 他感觉出不对劲了。

沈戈还沉浸在反击的雀跃里,极力克制着,努力不让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只是年轻人的争强好胜怎能按捺得住?一直被对手压制的拳手终于找到还手的机会,亢奋的喜悦急于找人倾吐,也有点邀功的意思,“笳乐,你赌输了,王序就是江路。”

凌笳乐有些惊讶,他想了想,还是不太信,“江路不抽烟呀,而且江路是学美术的,咱们导演以前不是学文学的嘛,后来才学的编剧,还是你告诉我的呢。其实我拍到后面就觉得,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导演自己的故事,甚至也不是他朋友的事,就是他编出来的故事而已……”

越拍到后面,他就越希望这个故事没有真的发生过;尤其是和江路发生分歧以后,他就越不忍心看着两人的命运滑向那样的结局。

因是在外面,沈戈只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傻瓜!他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才故意改的啊!”

回到自己屋里,沈戈拉着凌笳乐的手细数王序的狡猾:

“他改了好多地方呢……他本来是北京人,张松家肯定也在北京附近,但是他故意把拍摄地点搬到江南,生怕被人看出来。他把故事搬到南方小城,可其实到处都是破绽,那时候的小城市可不容易找到能吃上红菜汤的西餐厅;还有张松一开始抽万宝路,卖烟的商店叫云南商店,我专门查过,只有北京以前有个云南商店,可以买到外烟;而且,如果张松真的是靠给游客拍照为生的,除了北京,还能有哪个广场有那么多游客,让他赚那么多钱;还有……”

凌笳乐目瞪口呆,“你都是什么时候想的这些啊……”

沈戈以为他是在夸赞自己,不由更得意了:“还有,你还记得有一次,他把我们和摄影机关一屋,让我们自由发挥的那场戏吗?当时我拿了本书给你念——当时我拿的就是那本《孽子》,然后他就在提词板上说:‘换一本’,我当时……有点儿故意跟他对着干,没有立即换,把扉页的几句念完了,他就不高兴了。”

他越说越兴奋,“笳乐,我看他是害怕那本书!我们知道后面的事,张松为了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孽子,他却——”

凌笳乐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和好奇,反而随着沈戈越说越多,他越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沈戈不由停住嘴,问道:“怎么了?”

凌笳乐满脸忧愁:“导演他……真的是江路吗?这些事真的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嗯……x九不离十吧。”

凌笳乐抬手捂了下心口,欲言又止,被沈戈催促了好几遍才说道:“沈戈,导演不喜欢那本书,你为什么还要拿给他看啊?”

沈戈微微敛起笑意,“我看他不顺眼。”

凌笳乐闻言立刻皱起眉,忧虑地咬住嘴唇。

沈戈忙为自己辩解:“我觉得他平时在片场太过分了,为了拍戏就……我让他也尝尝那种滋味……”

他几次欲言又止,和王序的几次交锋都是瞒着凌笳乐的,好多事都不能让凌笳乐知道,这使他辩解起来十分吃力:“……他有时候说话太不客气了,乱骂人,还有游船那场戏,你还记得吗?……”

他急切而费力地细数王序的罪状,凌笳乐则一直用牙齿碾着自己嘴唇。

“你不赞同?”沈戈终于停住口,问道。

凌笳乐垂下眼帘,轻声道:“沈戈,如果导演真的是江路,那他很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凌笳乐心里很不舒服,这样咄咄逼人的沈戈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你别这么说……”

沈戈有些愤懑地站起身:“为什么不能这么说?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他可怜又不是我们害的,他凭什么对我们这么恶劣?”

沈戈看着凌笳乐不赞同的眼神,越说越气愤:“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拍戏就可以不顾演员的健康吗?当导演就可以不尊重人了?我看王序的霸道就是剧组这些人惯出来的,越没有人反抗他就越肆无忌惮!以前为什么老有人欺负你?你就是太好欺负才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凌笳乐紧紧抿着嘴。

他脑子里的想法越多,心里就越乱,嘴里就越是说不出,尤其沈戈此时的样子,更让他沉默而抗拒,无声地表达着:“快别说了!”

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戈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想起他为了凌笳乐,几次三番地同王序在私底下起争执,甚至动起手。他想起他看透的那些真相,凌笳乐看不透,还没法说给他听,因为他承受不了,因为他不能被破坏入戏的状态!

沈戈越想越愤懑,甚至还有几分委屈,他小心翼翼维护的、他尽心尽力保护的都是谁? 他是在替谁着想、替谁出气,凌笳乐怎么能不明白?

他猛一转身,看见凌笳乐睁大的空茫的眼眸,里面盛满忧郁与小心,典型的“江路式”的沉默与胆怯。

沈戈心口像被开了一枪,炽热与痛的瞬间觉出恐惧:他刚才在做什么?他这是被张松附体了吗,竟然冲着凌笳乐发脾气?这不是趁着凌笳乐被江路的低声下气所影响,借机欺负人嘛!

他忙走回凌笳乐身前,小心地执起他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