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位御主 第202章

　　摩西立足于红海之上，微凉的海水浅浅抚摸过他的脚踝。

　　少年圣人足下金色的沙子柔软细腻，一如他的目光那样色调温暖。

　　他安安静静的微笑，一言不发。

　　只留魔物带着浓重迷茫的疑问，声响隆隆如擂鼓。

　　“摩西。”清澈的沉默里，魔物凝然发问：“需要你指引的，你希伯来的人类族群呢？”

　　面对质问，摩西依旧默然无声的微笑。

　　他向着魔物其后的方向伸出手指，示意他回头去看。

　　“需要我指引救赎的，我希伯来的人类族群。”少年圣人他就指着那里，如此回答。

　　可立夏在暗夜太阳船飘摇的天空上看得分明。

　　黑色的头发，麦色的肌肤，肌理分明的身体线条……这些鲜明的特点，那明明，是上下埃及的，身旁那位太阳王拉美西斯二世的子民。

　　“立夏……？”立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紧抿着下唇，神色苍白，试探着去寻求肯定。

　　立夏点点头，侧颜冷寂肃穆。

　　前方，至神之王眼睫微垂，轻敛起眼底的那泓鎏金。

　　显然。

　　他们能够看到和明白的，萨麦尔当然也能清楚看到，想的分明。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怜悯你吗！？”魔物嘶吼道。

　　姿容秀丽的少年摩西，他歪着脑袋打量着苍狼形态的魔物，颇具少年感的青稚和意气风发融合成独一无二的气质。

　　他不知惧怕，不通人心驳杂，不明白迁怒，也学不会憎恨。

　　那份安静娴雅的姿态，与苍狼状若癫狂的嘶吼成为鲜明的对比。

　　凌舞的狂风，瓢泼的海水兜头而来，湿答答的在苍狼眼周的毛发处汇聚。

　　淋漓的冷水里，那双瞳孔竖直的眼睛褪去怒火，雾洗过一般清醒。

　　萨麦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放弃吧，摩西。”魔物沉默许久，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彻，“你知道结局。”

　　“嗯。”少年圣人从不把一切不公放在心里，笑得云淡风轻，“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因为那就是名为‘摩西’的先知者的一生。

　　摩西曾有过一个名为‘亚伦’的同行者，他们一同引领希伯来人去往应许之地‘迦南’，为了同一份的理念和希望。

　　两个人一起从少年时代，走到中年……一起见证希伯来族群的壮大，和对方的老去。

　　摩西和亚伦，一同走过岁月。

　　摩西没有改变，亚伦向现实妥协。

　　他们抵达西奈山麓，摩西在山上停留了四十天，倾听神赐的诫命。

　　留在山下的人们一直在等，他们不知道摩西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强迫亚伦为他们造一个神像好带领他们继续前进。

　　亚伦迫于群情汹涌，打造了一个金牛犊，背离他们和神的誓约。以神的名义，背弃神灵。

　　他们在旷野漂泊四十年，直至第一代的出埃及人相继逝去，才行至应许之地。

　　所有人都可以进入迦南，只除了摩西。

　　他在山巅遥望应许之地，阖上双眼，迎接死亡。

　　满脸沟壑，岁月苍老。

　　他是尼罗河赐予埃及的神子，由前代法老之女收养进埃及王室，与奥兹曼迪亚斯一同长大。

　　善良温和，目光远阔，文成武就，心胸敞亮。

　　这是摩西，是拉美西斯二世奥兹曼迪亚斯唯一所承认认可的友人。

　　这样的人，不论去做什么都不会太差，无论在哪里都不会令人讨厌。

　　他本可以在埃及王室享有人间富贵，生活奢靡，或者满身清贵正义，为埃及子民带去福祉，在称颂里一生安稳。

　　但是，摩西却为了希伯来人和应许之地付出了一生。

　　不被人理解，甚至连希伯来人也对他产生过诸多怨言，在荒野里漂泊四十年……就算这样也坚定的走了下去。

　　他坚信应许之地迦南。

　　即使，那个圆满的结局里，只有他孤身一人死在迦南之外。

　　“你过来。”萨麦尔话语间掺杂着冗长的吐息，沙哑作响，“摩西，你过来。”

　　摩西笑着，似乎将萨麦尔深深的看在心里，又似乎全然无视他，眼里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倒影。

　　“……你过来。”苍狼的目光异常恳切，低微如若渴望和请求，“我带你，去神的御座之侧。”

　　“你可以不用再这么辛苦，可以不用在荒野里流浪。”萨麦尔说：“我带你，去自有永有之神的身边。”

　　雅威，自有永有的神。

　　一切之父，光明的伊始。

　　他是万物之上的‘自存者’，是亚伯拉罕的信仰。

　　实施拯救，救赎他沉沦苦痛的人类之子。

　　萨麦尔是他的天军，是他的利刃。

　　引领子夜和死亡的天使，一定会把无垢的灵魂归入上帝之侧。

　　“——摩西，你过来。”

　　被魔物所声声念念呼唤的少年圣人，浑身沐浴着洁净无暇的清光，眸若朝阳，熠熠生辉。

　　摩西的目光是那么明亮，却没有一束是分给他的。

　　少年圣人的目光，只落在远海之外的地方，那些高呼他姓名的人群身上。

　　上下埃及的，拉美西斯二世的子民。

　　摩西注视着他们时的目光那么温柔，又那么慈悲。

　　“我将，带他们前往神所允诺的应许之地。”肌肤洁白若象牙色的少年圣人，在偏离黎明的夜色一侧，他通体盈着魔力细碎脆弱的光，如同冬日击碎风雪而升起的太阳。

　　摩西。

　　他，和他们……都深知那并非是希伯来的人民。

　　连那些充当希伯来人的埃及人也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从来都不是为了骗过谁才这么去做。

　　摩西的言行举止，值得任何人去深信景仰，值得任何人去追随一生。

　　暗夜太阳船上的法老离开王座，深目寥阔得注视着他的兄弟，他唯一的友人。

　　埃及人麦色的肌肤下，掩藏着和这片热砂金黄的土地一样热烈质朴的心。

　　魔物沉默以对。

　　“你呢？”摩西又询问：“要不要过来？”

　　他固执的，向魔物神伸着手掌，做出邀约。

　　摩西恳请魔物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一同前往应许之地的迦南。

　　神的身侧或许什么都有，但是没有那些还活在人间的悲苦的人群。

　　留在人世的摩西或许什么都没有，但是他还能以自己所能尽到的力量，将那些沉沦苦痛的人们带离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还无法放弃人类，他还不能前往神的身边。

　　“萨麦尔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往遥远的东方？”

　　少年圣人唇角的笑意良善又温和，没有任何急躁，他耐心的看着萨麦尔所化的巨狼。

　　但是——

　　回应他的，是来自远天上，苍狼的俯冲。

　　那些雪白亮眼的毛发，实际上每一根都是最锐利的光矛，带着光轮的冲击袭来。

　　萨麦尔站在时光原初的起点，他撕裂黎明，向着终焉的结局怒吼咆哮。

　　魔物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让他自疯狂里彻底清醒。

　　摩西和萨麦尔。

　　人类圣人，和白翼天使。

　　萨麦尔和摩西。

　　地狱之君，和人类史的幻影。

　　这就是他们。

　　无需怜悯，无需原谅。

　　暴怒的怒火永不熄灭，人类的英灵将一直传颂不灭的幻想。

　　那些愤怒，憎恨，厌弃。

　　那些理想，高义，良善。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原谅’。

　　就像是希伯来人已经不需要摩西引领他们前往迦南，萨麦尔也早已不再是上帝的天军。

　　摩西已经死去，成为英灵，无论再鲜活生动，他都只是一道人类史上曾存在过的幻影。

　　萨麦尔永坠深渊，成为象征‘暴怒’的原罪，身为地狱之君，他无法再引领任何人至神的身侧。

　　英灵和魔物。

　　神之时代，大梦一场。

　　以此一搏，诀别过去。苍狼的萨麦尔在暴怒里燃烧灵魂。

　　彗星一样的光辉从天而降。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