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连山多了解江从鱼,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在闹脾气。

见江从鱼扔下楼远钧跑来黏着自己,杨连山不赞同地说道:“你在陛下面前怎么能这么放肆?别见人家对你好就蹬鼻子上脸!”

别人想见陛下一面都难,这小子倒好,见多了就不知珍惜。那可是天子,他跟天子闹别扭哪能落了好去?

江从鱼被教训得郁闷不已,偏又不能把楼远钧干的“好事”说给杨连山,都快气死了。

楼远钧也知道自己是做得太过分了,上前向杨连山解释道:“是朕的错,与师弟无关,师叔莫要责怪他。”

杨连山听楼远钧这个一国之君都这么说了,看向江从鱼的眼神更加严厉。

江从鱼气得牙痒,偷偷瞪楼远钧。

楼远钧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火上浇油,只能先行离开。

杨连山当然没错过江从鱼那不知死活的表现,等楼远钧一走远他就到处找趁手的家伙。

江从鱼关心地问:“老师你想找什么?我帮你找!”

他说完定睛一看,赫然发现杨连山已经把鸡毛掸子拿到手里。

江从鱼忙拔腿往外跑,嘴里说道:“老师,有话好好说啊!您都五十岁,得保重身体了,别动不动就抄家伙!”

杨连山骂道:“我没好好说?我说了你听吗?让你在御前不要造次,你当耳旁风!”

他不是不赞同读书人不卑不亢、不畏权贵,可人家那是文人风骨,江从鱼这纯粹是闲着没事想找死。

人家堂堂天子都那样了,这小子还在那里闹脾气,到底是谁教他这样对待皇帝的?

江从鱼仗着灵活的身手蹬到院墙上避过了这顿毒打,心里又把楼远钧骂了几百遍,暗自发誓下次休沐日他约别人玩去,坚决不搭理楼远钧!

不想江从鱼才这么立誓没两天,就在骑射课上见到了面色有些焦急的吴伴伴。

江从鱼忙跑过去问:“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吴伴伴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回宫后就病倒了,这两天一直不见好,还强撑着处理朝政。我徒弟劝不动陛下,暗中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他边说话边观察着江从鱼的脸色,“我就想着,若是你这边能告小半天假,进宫劝一劝陛下,陛下肯定能听进去……”

江从鱼一听就急了,说道:“您等我一会,我找人帮我告个假。”本来今天下午就只上骑射课,以他的水平不上也行,所以他逮住韩恕让他帮自己与武教头说一声便跟着吴伴伴走了。

一路上江从鱼又是担心又是气恼,恼楼远钧这么不爱惜自己。他们只不过吵了个小架而已,这家伙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可明知道楼远钧是故意这么做的,江从鱼也没法坐视不管。以他对楼远钧的了解,这家伙是真的能做到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憋着气,一直到进了宫门江从鱼才回过味来。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皇城。

他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前走,只觉眼前这红墙碧瓦仿佛没有尽头。

唉,来都来了。

江从鱼敛起乱七八糟的思绪,与吴伴伴一同来到楼远钧歇息的地方。

楼远钧正半合着眼躺在那儿,面色带着不太正常的潮红,显然是开始发热了。

江从鱼跑过去摸了摸楼远钧的脑袋。

热得烫手。

江从鱼转身要问问都用了什么药,手腕却被楼远钧抓住了。

“别走。”

楼远钧攥着他的手腕祈求。

江从鱼道:“我不是要走。”

楼远钧还是紧握着他手腕不放。

第69章

江从鱼没法挣开,唯有坐到床沿任由楼远钧枕到他膝上,依旧攥着他不放开。

伺候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只余他们二人。江从鱼低头看着楼远钧明显带着病容的脸庞,满心的恼火都熄了,放软声音问道:“太医看过了吗?喝过药了吗?”

楼远钧道:“看过了,也喝了药,不严重。是吴伴伴他们大惊小怪,”他半合着眼,本想说“自作主张把你找来”,话到嘴边又顺从自己心意说了实话,“你陪我一会我就好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在江从鱼面前示弱,人都已经来到眼前了,何必继续口是心非地逞强。

江从鱼耐心地把这不省心的病人哄睡了,才终于重获自由。他察觉楼远钧出了一身的汗,起身想出去叫人取热水来给楼远钧擦洗身体。

吴伴伴早就叫人把可能用到的东西备好了,江从鱼一开口他便把水送了进来。平时楼远钧都不让旁人近身的,这活儿自然落到了江从鱼身上。

江从鱼:。

不就是擦个身吗?他什么没见过。

江从鱼仰头看着眼楼远钧寝殿中的画梁,只觉得皇宫的装潢处处都那么富丽堂皇,却不太像是久住的地方——

每样东西都规规矩矩地摆在那儿,瞧着都是簇新簇新的,仿佛只要挪了位置或者有了使用痕迹都是对皇权的大不敬。

不像他家,才在京师这边住了半年多,他房里已经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玩意,有些是朋友送的礼物,有些是自己在街上掏来的小东西,还有看到一半的闲书、心血来潮涂写的字画、拆封了还没收起来的书信。

倒不是吴伴伴不找人帮他收拾,而是他就喜欢把东西摆在随手能拿到的地方,而不是整整齐齐地收起来。

江从鱼拧干手里的热毛巾,给楼远钧把身上的汗都擦了一遍。

这人难得有这种任他施为、不会动不动把他亲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江从鱼感觉新鲜得很。

楼远钧正病着,他倒也生不出别的想法来,只是在往下擦洗时忍不住捏了捏那微热的囊袋,不理解这地方怎么能藏那么多东西,每次都好像……没完没了似的。

明明捏起来也没感觉很满……

江从鱼还纳闷着呢,一只大掌便牢牢钳住了他作乱的手。他干坏事被人逮个正着,只觉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烧着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时候醒了?”

楼远钧伸手把江从鱼扯进自己怀里:“你的手在我胸前流连忘返时我就醒了,只是怕你不好意思才装作没醒。”

江从鱼耳朵都红透了,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我才没有流连忘返!”他那不是怕楼远钧闷汗才多擦一会,根本不是楼远钧说的那样。他又不是禽兽,哪里能在楼远钧病着的时候想那种事?江从鱼恼羞成怒,“真要像你说的那样,你现在怎么又不装了?”

楼远钧抓着江从鱼的手往上挪了挪,让江从鱼感受感受自己都做了什么,无奈地叹气:“看吧,你再捏下去,它就真的要醒了。”反正都已经藏不下去了,他还装什么。

江从鱼只觉自己耳朵都热得要炸开了。

他只是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真是百口莫辩。

江从鱼只能强行抵赖:“平时你自己也随随便便就这样的,关我什么事!”

没错,就是这样,平时他没怎么上手摸过,这玩意还不是精神得不得了。

楼远钧把人搂得更紧,顺着他的话诚恳认错:“是我的错,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他用滚烫的唇亲吻江从鱼的红耳朵,“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江从鱼道:“你再这么折腾自己,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要不是楼远钧授意的,他身边伺候的人哪能把他生病的事泄露出去?

分明是觉得这么一病肯定能叫他心软,才故意让吴伴伴引他入宫来。

江从鱼卯足劲把楼远钧摁回宽大的龙床上去,勒令他不许再起来。

楼远钧没有挣扎,只温声哄道:“你也睡会。”

忙活了这么久,江从鱼也确实有些困了。他依言躺下,侧身面向楼远钧时又忍不住抬手往楼远钧额头上摸去。

不那么烫手了。

江从鱼总算放下心来。

楼远钧顺利把人哄上了龙床,只觉心里再满足不过。他手覆上江从鱼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才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皇宫?”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这么问,他认真想了想才回答:“倒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谁不喜欢富贵荣华,谁不喜欢玉楼金阙,只是长住其中总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生来就是个俗人,喜欢热热闹闹地过日子,不喜欢独坐高堂冷眼看人间冷暖。

便是只有茅庐三五间,于他而言也比这冷清寂寞的殿宇楼阁要强。

所以楼远钧有意无意提到让他入宫玩,他都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抗拒来。

楼远钧一顿,俯首亲了亲江从鱼的额心。

别看江从鱼总摆出万事不过心的大大咧咧态度,实际上他比谁都敏锐。一旦有人试图朝他张开罗网,他便跑得比谁都快,谁都别想把他赶到网中去。

“我也这么觉得。”

楼远钧应和道。

“人在这里住久了,都会变成怪物。”

过去那么多人都成了永远困在高墙里出不去的怪物,他应当也不会例外,毕竟他属于怪物的那一面从小就已经崭露头角。

如果真的那么爱重江从鱼,他就不该带江从鱼走最难走的路。

无论他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有可能让江从鱼因为与他相恋而遭人唾骂。

世人不会认为是他更需要江从鱼,只会认为江从鱼是凭借圣宠上位的佞臣。无论江从鱼多么聪敏出众,都会有人看不到他的才干和本事,只认为是他爬上龙床才有这样的荣宠。

偏偏他就是这么贪婪自私,只想享用江从鱼对他的好,丝毫不愿为江从鱼着想。

“我也是怪物。”

楼远钧低低地说。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是在讨论皇宫吗?为什么会转到这上面来?

他抬眼望去,却见楼远钧眉目低垂,长睫在脸上投下些许阴影,那半掩着的瞳眸里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说是怪物也不算错,楼远钧俊美的相貌本就惑人至极,如今笼上了一层阴翳,瞧着何尝不像是慑人心魂的精怪?

至少江从鱼一颗心被他这模样弄得很不安宁。

江从鱼暗恨自己嘴快,楼远钧是在宫中长大的,他却说这里不是住人的地方,那不是说楼远钧不算人吗?他忙抱住楼远钧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就是怪物?世上哪有你这么好看的怪物?”

楼远钧说道:“怪物披上人皮,自然就好看了。”

自从生母病故以后,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两个字。

如今他自己再说出口,竟也不像是过去那样难以接受,他母亲说得对,他本来就是怪物,别人越对他好,他就越贪婪,永远都不知餍足,连江从鱼有个敬爱的长辈他都要揪着不放,非要江从鱼把他们分出个高低来。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