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鼻子狗
李生跪在地上对着一众穿着官服和披着盔甲的官员磕头,指挥使秦显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满眼惶恐的枯瘦男人,片刻后回过头道:
”叶夫人,还请您来严明正身。”
叶夫人蹙着眉带着一票人走上前来,赵宝珠急忙将手脚瘫软的李生扶起来。叶夫人身后的管家婆子靠近李生,细细打量了一番男人消瘦的面孔,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
“夫人!就是他,他就是李生!”
严明正身后,秦显立即上前挡在了叶夫人和李生中间,不让叶家人和李生有接触的机会:“既已严明正身,此人我们便带走了。”
他话音,侯在一旁的刑部尚书一个健步走上前来:“秦指挥使,这不合适吧?李生乃一般平民,此人该交由我刑部才是!”
秦显皱了皱眉,道:“此案是皇帝口谕全权交由锦衣卫办理。”
闻言,还没等刑部尚书说什么,大理寺少卿也走了过来:“谁不知道叶家嫡长子叶宴真在你刑部供职?此人应交由我们大理寺——”
一来二去的,众人竟然大有要吵起来的架势。李生被这么多官老爷围在中间,脸色苍白如纸,神情越来越惶恐。赵宝珠见状皱了皱眉,出声道:
“各位大人先别吵,李生一路上舟车劳顿,还是先找个地方好好将他安顿下来才是。“
他蹙着眉道:“至由哪一司主审,之后再商量也不迟。”
赵宝珠一发话,几个本来还在争论的官员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其实若是换做是旁人说这句话,他们未必会理,可赵宝珠此人乃皇帝面前的新贵,且虽然与叶京华关系紧密,明面上又不是叶家人。更有甚者,这几个官场上的老油条都隐隐感觉到赵宝珠是推进这件案子的中心。听闻太子殿下就是在出宫去了赵府后,才突然发出制书为叶京华作保。虽然不知道赵宝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这确实让他们不敢不把赵宝珠的话当真。
最终,李生先被带去了附近的客栈安置。
赵宝珠站在柳善仪身边,跟他一起牵着马往城里走:“柳兄日行千里,定是累了,快和我回府去休息吧。”
柳善仪也很爽快,笑着就答应了:“那就叨扰大人了。”
赵宝珠也跟着笑了笑,道:
“柳兄又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这些恩情恐怕今生今世也还不清了,不如从此改姓,跟柳兄姓柳——”
“大人说什么胡话呢。”柳善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遂又正色道:“我既与大人结拜为兄弟,若有能帮得上忙之处,自当竭力。”
赵宝珠既感激又有些崇拜地看着柳善仪:““柳兄真乃高义之人!”若不是朝廷上走不开,他真想和柳善仪一同去闯荡江湖——
“我府的宅子是皇帝亲赐的,修整的极好,”赵宝珠热切道:“柳兄此番定得多住些时日才好,我们好好聚一聚。”
这话落在他人耳中,或许会觉得赵宝珠实在炫耀,然而柳善仪却通晓他的心思,爽朗地道:“那是自然,如今时节正好,待大人这边儿的案子完了,我们不如去周围的草场秋猎——”
两人正聊得投机,然而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不和谐的声音:“咳嗯。”
赵宝珠与柳善仪的脚步齐齐一顿,回过头,便见曹濂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他穿着一身官袍,腰系玉带,看着十分威严,神色沉沉地盯着柳善仪。
柳善仪见是他,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咳。”曹濂清了清嗓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柳善仪,道:“……你竟然还敢回京?”
一听这话,赵宝珠便蹙起了眉,然而还未等他开口,柳善仪便一挑眉道:“怎么?京城是你家的?”
这等挑衅一出,曹濂呼吸立即一滞。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这京城当然是皇家的!敢说是他家的,他曹濂是不想要这项上人头了吗?!
柳善仪住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回过头抬脚就走。
曹濂气急,脸涨得通红,方才勉强维持的威仪登时消失地一干二净:
“你、你——你现在是不得了了,以为这样跑了就能跟我脱了干系不成?!”他大步追上去,看着视他若无物的柳善仪,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身上的赤红金蝶披风道:“这还是我给你的!”
闻言,柳善仪蓦地停住脚步。
他偏过头,看了曹濂一眼,目光冷若玄冰。
下一瞬,他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丢在地上用力踩了好几脚,再一脚将披风踢给曹濂:“还你了。”
周遭还在场的官员都被这个场景惊呆了,没想到柳善仪敢如此对曹濂,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人群中才窸窸窣窣地传来议论声,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愣在原地曹濂。
曹濂脸色难看极了,他的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金蝶披风——只见上面的金蝶开了线,赤色的锦缎上有数个沾满泥土的脚印,边缘处还破了洞,显然是不能再穿了。
“哎呀、看,看看这弄的——”
曹濂捡起地上的披风,心疼地将上面的泥土抚去,这件披风还是他当年特意到苏州,找了个百来个手艺娴熟的绣女,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制成的!
曹濂捧着披风,恼怒地追上柳善仪,颤抖这手指着他道:“你、你就是这张嘴!这个性子!说什么都改不了——”
闻言,柳善仪的眉梢骤然一跳,猛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曹濂,目光像是要吃人!
看在赵宝珠的面子上,他已经忍这个人很久了,既然他非要舞到他面前,不如就趁机——
然而就在这时,赵宝珠正巧走了过来,将一件宝蓝色的披风盖在了他肩上:“柳兄,小心着凉。”
随后他回头看向曹濂:“……曹大人。”他微微眯了眯眼,脸上闪出一丝冷色:“我记得您是与本案无关的,不是吗?”
曹濂看见他的神色,心头一颤,遂勾了勾唇角,露出些许笑意:“这……我这不也是关心叶二吗——”
闻言,赵宝珠的神色更冷了几分,不容置疑道:“此案事关重大,还请曹大人回避。”
曹濂面色一僵,无从反驳,只能讪讪道:“是……是,我这就走。”离开之前,他还回头看了柳善仪一眼,又看了看怀中的披风,到底还是抱着衣服走了。
走时还心道,这两口子还真是越来越像了。一个在里头关着,还有另一个给他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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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李生的盘查非常顺利,他在岭南从军时只是个最籍籍无名的小卒,两个百夫长都不是,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所谓的机密军报,更不必说他半路就当了逃兵,掸国一战时,正在交州做菜蔬生意,许多老百姓都能作证他始终都在交州。
同时,太子那边也有了进展,一大帮军中的高阶武官与勋贵被纠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其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曾与叶家有过仇怨。
太子坐于东宫之中,神色冷漠地看着袭一品军衔的承恩将军在他脚下哭得涕泗横流:“殿、殿下,臣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
太子看着老臣扭曲的面孔,觉得万分讽刺。他自少年时期便常年混迹军中,这些人都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然而这些所谓的「忠臣」都做了什么呢?面上拥护东宫,实则是在利用他这个太子挟公以报私仇。
冠冕堂皇,口腹蜜剑,两面三刀。
他贵为储君,竟然还会有被臣子挟制的一天。
太子自心底发出一声冷笑,不知对地上痛哭流涕的臣子,还是对他自己。
他眸中浸出冷色,终又回归平静。
“你可以走了。”
太子站起身,没再给匍匐在地上的老臣任何一个眼神。承恩公趴在地上,看着太子明黄色龙袍的从眼前滑过,颓然地收回手,明白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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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治帝在平反一事上展现出了要彻底肃清官场的决心,在帝王的雷霆手段下,以承恩侯为首的一系十几个武官被肃清,其中更是有三家涉及最深的人被判任何十八岁以上男丁满门抄斩,剩下的女眷与幼儿全数流放。
宣判一出,登时震动了朝野上下,一时流言四起,其中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当年岭南官场大清洗的延续,官场之中,特别是勋贵与武官集团人人自危,生怕元治帝在盛怒之下将此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同时,元治帝正式下诏宣叶京华无罪,释其返回家中。
第142章 太庙
“叶大人,请。”
指挥使秦显拉开北镇府司监牢的狱门,略微退开了半步。
叶京华从中走了出来,略略抬起眼。
秦显看着面前的男子,挑了挑眉,心想不愧是京城中久负盛名的美男子,在牢里关了这么久,还能是这么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叶京华在监牢里呆了这些天,秦显每日看着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信,信件不能递出去就自己存着。秦显注意看了看,每一封都是写给赵宝珠的。
秦显想起他自从上任指挥使以来这么些年常常忙得日夜都宿在衙门上,家里的夫人别说信了,连次饭也没送过,登时心里一噎。
“这些时日,劳烦指挥使大人了。”
秦显听到叶京华的声音,猛地回过神,听他问道:“请问司内可有沐浴之处?“
秦显闻言,一愣,因着元治帝特别吩咐过,叶京华关在北镇府司没受什么苦,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是洗浴当然没有在家里那么方便。他想了想,道:
“这后头有我平时用的浴房,若叶大人不弃——”
叶京华点了点头:“麻烦大人了。”
秦显便也点了点头,领他到了后头他在衙门上过夜时使用的浴房。待他进去了,秦显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浴房门,暗地里撇了撇嘴,心想这男人和男人之间竟然是这幅德行?回家之前还要沐浴焚香一番,怪讲究的。
半刻后,叶京华走出来时,已是一幅金相玉质,玉树临风的模样。
“叶大人好走。”秦显站在北镇府司门口,看着叶京华,笑了笑:“最好别再来了。”
叶京华俯身朝他行礼:“这几日谢大人关照。”
秦显看得出他归心似箭,便摆了摆手,让人把马牵来,赶紧把这座金佛送回叶家。然而就在这时,随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两辆青顶小轿忽然从街角转来,从上面跳下来了一票青袍白面的内监,踏着碎步走到叶京华面前:
“叶大人留步!”
一个白面小太监额角带着薄汗,急促地对叶京华道:
“叶大人,还请您跟奴才走一趟,陛下有请——”
叶京华闻言,脚步一顿,看着面前神情焦急的一票内监,微微蹙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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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治帝对涉案官员们的宣判一经公布,立刻引起了朝野震动,自全国各地各级官员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来,说什么的都有。文官们抓着机会奋力批判武官集团之腐朽,竟敢拿通敌之事做筏子裹挟党政,实在是恶毒之极。而武官却大多认为元治帝判罚太重,偏心叶家太过,大有轻嫡重庶之嫌。有些在暗中颇有微词,有些则是直接上书为其喊冤,气得元治帝三天三夜都没合眼,太子也跟着连轴转着处理公务。
但是到了祭祖这日,该去还是得去。
一大清早,太子与五皇子的仪仗便准备齐全,自宫门蜿蜒而出,一路到了东山脚下的太庙。
五皇子着一身皇子朝服,跟在落后太子一个身位的地方,随着沉肃的乐声跪在蒲团上。
太子跪在前方不远处,身着赤色盘龙袍,手持三炷香,背脊挺直,高大的身影在地上留下一抹阴影。
五皇子虽然这几日在宫内突袭了礼数,却到底是头一回来祭祖,拿着手上的香,还是有些拿不准是么时候该拜下去。他紧张地用眼睛瞥着前方的太子,见他的身影动了,这才赶忙跟着俯下身。
太庙之中香火环绕,宫廷乐师的奏乐中夹杂和尚低沉喃喃的诵经声,气氛庄重得有些沉重。五皇子跪在蒲团上,跟着前方的太子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祭祖的礼仪十分繁琐,虽然看着就是不断跪拜,实则体力消耗并不小。过了没多久,五皇子便觉得腰酸背疼,手臂渐渐失了力气,背脊也渐渐有了要弯下去的趋势。
然而就在他感觉不适,刚微微动了一下的时候,太子的眼风便已扫了过来:“跪好。”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也说不上严厉,五皇子却骤然一凛,立即就收起了隐隐想支出去的脚,背也瞬间挺直,再不敢造次。
待礼成,五皇子已经完全蔫巴了。出宫放风的那股新鲜劲儿也过了,只觉得祭祖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玩儿。
另一边,太子正在安排人马将乐师和高僧分头送回,一转头,便见五皇子焉头巴脑地站在一旁,正低着头掰着手指头。
太子见状,眉眼一松,走上前,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做得不错。”他放缓了些声音,道:“还以为你是个坐不住的,今日一看,是沉稳了些。”
得了夸奖,五皇子惊喜地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向太子,得意地哼哼了几声:“少师教我的,我都认真学了。”
太子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五皇子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