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雨
吉时到,钟鼓起。
慕广寒沿着那长长的回廊缓慢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朵上,没有真实感。
新婚当日的仪式并不复杂。
主仪式在侯府专门搭建的华贵喜厅内进行,宾客们已经纷纷落座。喜厅两侧,蜿蜒着两条长长的环形回廊。新郎新娘各从东西侧单独步入,红帐重重纱影,宾客只能隐约看到两人身影,却更添意趣。
回廊之中,各有小节目。
咬平安果、画喜灯、喜帕猜谜、喜钱祈福等。好容易走到最后一步,新人互赠吃食。
端到慕广寒面前的,是一盘甜甜的西凉火枣和杏子糖。
慕广寒:“……”
而他给人家准备的,却是桂花佳酿与麻辣兔头。
复刻当年乌城的辣兔陪酒越吃越有。原以为会让燕王会心一笑,如今却觉得自己十分邪恶!
幸好只用吃几口。
吃完,漱口。
钟鼓阵阵,长廊终于走到尽头。
有人唱:
雝雝玉佩,清酤惟良。
粢盛具列,有飶其香。
怀其徽范,德洽无疆。
于兹燕止,降福穰穰。
走廊尽头就是金碧辉煌的喜台。喜台周围不同之前的重重纱影,只有一层薄薄的蝉翼红纱。
那日,小雪纷纷,却又阳光普照。
燕止的五官轮廓隔着红纱,有种朦胧的、惊心动魄的好看。慕广寒心中一动,又想起小黑兔说过的“燕王好看很多”,突然步履紧张,甚至有些同手同脚。
“……”
行了行了,不许期待过高!
可万一,真的还挺好看,那要怎么办。
他好像,也配不上特别好看的人……
微风撩动红纱。
慕广寒捧着一把如意,穗子一晃一晃。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应该都是这几天七荤八素给困的。搞完今天白天,他得好好回去补个觉。不然这一脑袋浆糊,背好的婚礼流程都快记不全了。
催促的钟鼓声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如意挑起面前红纱,缓缓拨开。
“……”
“…………”
“……”
“…………”
这日,慕广寒的南越猎装,是一种有点接近于劲装的礼服。比起南越常见服饰,更类似于西凉风格的挺拔利落。
而西凉王身上穿的,却是严整的南越礼服,红衣曳地、长身玉立,一扇遮面。
就那样躬身垂眸恭拜夫君,然后缓缓撤扇。
红纱从喜台的四面八方缓缓落幕,一丝雪花飘然而至,落在一大片无尽的红妆之上。
话本里写,“燕王银发如雪,妆点着大红色喜服,天地间只有两种颜色”。
随即,他抬起眼。
凤眸如水,流转映着璀璨明光。轻轻一动,仿若湖面涟漪扫开万点粼粼万丈波光。
春风卷帘,红绡帐暖。吊玉琉璃,琳琅有声。
“……”
“噗——咳,咳咳,呜呜,咳。”
邵霄凌坐在最前排,默默呛了一大口酒。幸得洛南栀不着痕迹拍拍,不然真一口气没上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
这谁。
就上头那男的。一身红衣,风华绝代那个。
谁???
他不禁暗戳戳环顾身边,简直要疯,怎么大家都那么淡定?
邵霄凌不知道是,除了素来淡定的洛南栀,他身边就没一个淡定的。虽说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什么泰山崩于前的场面都见过,但也在这一刻,集体僵直发懵。
按说,西凉送过来的,跟城主拜堂的对象,也不能有别人。
所以,西凉王原来长这样啊。
“……”
西凉燕王长这样?长这样?长这样?
这合理吗?
去问问那些说燕王长得青面獠牙的话本,那些被燕王名号吓得啼哭不止的小孩,这合理吗?对着这张脸谁哭的出来?
李钩铃终于动了,默默闷了一口酒。
沈策跟随。
拓跋星雨跟随。
钱奎跟随。
一切默默都在酒里。也幸好路霆云老将军在外头驻守没来观礼。不然他老人一把年纪了,未必受得了这刺激哟!
……
与南越不同。
西凉那边,赵红药暗暗拍桌:“赚了!”
所有西凉人没有想到的一件事——月华城主其实,一直都没看清过燕王到底长啥样。
所有西凉人没有想到的另外一件事——他们其实一直看到的月华城主,也挺失真的。
主要是他们每回叫月华城主,要么他面具掉了,要么就是披头散发,要么浑身是血,总之常常狼狈万状。所以西凉众人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他遮住半张脸,好好打扮过、收拾利落的样子!
眼前,半张疤痕密布的脸被面具遮住。
整个人清峻高挑,未被遮住的半面俊朗不凡。
就……
这也不丑啊。
赵红药转眸与众人目光交汇。个个都是疯狂点头,欢欣鼓舞。
原来这西凉大白菜也不算白被拱,不丑就是赚!这燕王以后日子是有过头的啊!
……但,说起来,城主他怎么不动了呢?
“新娘”都行礼了,新郎官应该赶紧还礼才是。他的还礼呢?
平日里反应挺快的月华城主,也不知道今天咋了。还礼动作至少迟滞了半柱香的功夫,且僵硬得令人不忍直视!
第95章
慕广寒当然也不想在大婚仪式上失神。
婚礼一切流程,这两个月内,他早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如何还礼如何行止,滚瓜烂熟。甚至这喜堂都是他亲自监修,每一件装饰,每一块木板位置都了然于胸。
然而。
当红纱落地,金扇移开。红妆白雪之下烛火摇曳,那个人缓缓抬起灼灼明眸。
四周一切钟鼓乐声、人语喧哗,都化作了缥缈云雾、镜中花影。那一瞬天地无声,长河静谧,世间万物都坠落沉溺在眼前人的星眸之中,再一同缓缓汇入无尽深海。
他无法动弹。
一身红衣僵立,口干舌燥。
点点飘雪,在天地间簌簌飘落。烈烈冬风,盈满了喜服红袖。
他却仍是浑浑噩噩,不知要怎么正常地让胳膊听话。腿也灌了铅一样,迈不动半步。
……大概是他太过明显地在犯傻。
燕王轻轻勾起嘴角,慷慨地向他伸出了手臂。
他才终于在那失魂落魄中找到了难得的依靠。外面大雪纷飞、寒意逼人,唯有此刻身边臂弯温暖坚实。冰雪一团团的落在肩头,他的手心和后背却微微出汗。
就这样,他像个飘忽幽灵,被燕王牵到神坛之下。
站定后,才又偷偷看了身边人一眼。
高挑挺拔的身形,银发沾染了丝丝晶莹。炙热的体温,淡淡幽兰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唯独薄唇因为烈酒与麻辣兔头的缘故,比平常更为鲜艳。但优美的弧度,也依旧是他。
……是燕止,没错啊。
所有细节,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二致。
可纵然知道是他,却仍是心如擂鼓、绪乱如麻。身体的血液好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半凝固状态,炙热,又缓慢。
大概是被他一直盯着的缘故,燕止亦微微侧目瞧他。
烛火明动,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温柔之中带了些许促狭。